1 ) 遺忘了的自我,不需要誰的動情
片首以母親獨自在荒原中跳舞開始,這種用行為表現人物內心情感世界的手法,和片尾交相輝映,映射了母親壓抑的自我和她內心的荒原。
整個故事的序幕是以母親割草鏡頭拉開的,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街對面正在與狗嬉戲的Idiot兒子身上,會被割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看見兒子被BENZ撞后,母親立刻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在她的心里一直是把兒子放在第一位的。
“你在流血”,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也同樣的在流血,即使鄰居大姐指出她也不以為意,她的心隨著追兇尋仇而去的兒子也離開了,如果不是鄰居大姐攔著,很有可能她是會沖過去的,她并不關心自己或者是別的什么,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兒子,這里可以看出兩點挺有意思的地方,一點就是母親她的人生觀、價值觀是維系在兒子身上的,換句話說,她的自我意識很薄弱;另外一點,就是導演想要提示的,作為Idiot這個弱勢群體,母親早已習慣了她們母子的被不公平對待。
既然故事展開了,那么,就從一個個串聯的事件上來看看我們的這位母親吧。
【事件一】母親在藥局包扎傷手,但是心系兒子。行為上,她一邊打電話尋人一邊不停的朝外望尋,那種急切的想要去尋子的心情呼之欲出,對自己的手傷她是基本忽視了;言語上,她不耐煩的對包扎的醫師說了一句,“又不是做手術”,她是想盡快結束了好去尋子的。
這個時候,兒子和一同追兇的龍套甲哥們追到了GOLF停車場,他想效仿龍套甲哥們,也踢壞BENZ的后視鏡,但是未果,摔了,遭到了想當然的輕視。龍套甲哥們對他來說,是個極具影響力的存在,每個男孩的成長過程中都有一個崇拜對象,而Idiot又是在單親環境下長大的,作為感情替代,龍套甲哥們的形象就異常高大了,他是一個近似于父的角色,他的行為也影響到了Idiot的價值觀,力量是種解決問題的能力,不想被忽視,想被認同,那就唯有證明了。
Idiot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所以當他撿GOLF球時龍套甲哥們用那種輕視的語調笑他“你和女人睡過?”,他心中就開始埋下了那期望的種子。
他回答道,“我有和女人睡過。”“誰?”“媽媽”
但這樣的回答顯然是不被認可的,他渴求被認同,向往能證明自我的那種力量,這點從后來他們在警局口供時也可以看出,不管是他對踢壞后視鏡的頂缸,還是他因為對方的一句“弱智”就翻毛腔動手,他痛恨被輕視,痛恨那種不被認同的無歸屬感,但這卻是從小到大這個社會對他所給的普遍待遇。
【事件二】兒子在街邊隨地小便,母親端藥過來,一邊望著他“作業”一邊端著藥給他喝。鏡頭的焦點是地面上的漏尿,在表現手法上隱喻了弗洛伊德對尿的引申意義,母親過分的關注,這個細節體現了她過分的保護欲,某方面來說,這就是一種愛的沉溺。
鏡頭最后母親手捧兒子未喝完的藥為他的隨地小便善后,也隱喻了作為母親,她是常常要替兒子善后的,這點從事件一最后也可以看出,母親去警局領人的時候,一打的保佳士D每個警官她都招呼著發過去,這事她看來也是沒少干的。
在Idiot兒子看來,進警局卻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從他后來對PUB里頭那小姐說的話可見一斑,“我剛從警局出來,對我尊重點。”他從不曾得到過誰的尊重,甚至是母親也不曾,因為得不到所以向往。如果沒有錢能讓人尊重,那就通過力量的表現,通過畏懼也是可以得到尊重與認同的,他是這么認為的,周圍的人乃至整個社會的價值觀也是這樣呈現在他面前的。弱勢的他向往那種足以令人尊重的力量,畏懼好過輕視,強者才會令人畏懼。也正是因此,所以后來他才會對殺人一事作出那樣的認罪供詞,“我也可以變壞的。”他的意思其實是說,他也是可以變得讓你們畏懼,讓你們尊重的。
PUB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曼哈頓”,不知道是否借喻了SIN CITY紐約的那種社會價值觀。
Idiot兒子在PUB里喝醉后對PUB老板娘的女兒表現出的好感,和他對PUB小姐的討好表現一樣,都是為了博得女孩的認同,龍套甲哥們給他內心埋下的那顆種子開始發芽了,他要證明他的存在感,但PUB老板娘的一句,“叫你母親來結帳”又把他給否認了。
他拿出GOLF球來,在龍套甲哥們的影響下他于是也認為有錢人玩的東西那它一定也是值錢的,所以他想用它代替酒錢,可他又一次被否認了。
一再的被否認使得他對認同的那種渴望也益發強烈起來,所以他在歸途中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出于這種強烈渴望的促使就跟了上去。
導演沒有給女孩正面鏡頭,鏡頭給出的是她躲入的那條黑巷,黑巷也代表未知,誠如女孩對Idiot來說是種未知一樣,在這里它的寓意從里頭飛出來砸他的大石塊可以看得出來,一切未知的往往也都是潛伏著危險的,想要去觸碰,也許就有被傷害的可能。
鏡頭一轉,渴望認同卻被傷害的Idiot最后還是只能和媽媽睡,沒有女孩,只有母親,能給他安全感,認同感和歸屬感的也唯有母親了。
【事件三】母親去探視被關押的兒子,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也不是問兒子發生了什么,而是問他們是不是打了他哪里,問他有沒有被傷到,她是深信兒子不會做出殺人的事情的,而且她對兒子的關心遠勝于一切,這里有個細節很有意思,就是母親教兒子用深呼吸配合手勢來讓思想平靜,真正無法平靜的其實是她,但她自我意識比較薄弱,一直以來她的存在感都是建立在對兒子的感情上的,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換位感受,她是不需要感情的,她所有的感情都是因感受到兒子的感受而來的。
作為弱勢群體,再次遭受到了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母親是焦急的,然而荒誕卻是現實難以改變的基調,CSI現場重現的時候只有她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她的兒子在得意的向PUB老板娘的女兒揮手,他在這種注目感中找到了存在感,覺到了認同感;她的熟人PUB老板娘在忙著發小傳單;所有的街坊鄰居們懷著看好戲的心理都來圍觀了,一切都像是出鬧劇,連背景配樂都用上了百老匯的小號,很有現實非理性的那種諷刺效果,很有意思。暴力真是無處不在,除了那些有形的暴力之外,還有更多無形的暴力深藏在社會歷史結構的每一個角落,譬如這種集體冷暴力。
面對這種荒誕的生存處境以及他人即地獄式的不堪處境是需要一定承受能力的,母親真的很堅強啊,連帶兒子那份她都一并給堅強起來了,正是這種堅強賦予了她與眾不同的高貴與美好,母性的光環在她的身上被放大了,作為觀眾,我被打動了,深深地啊T口T。
【事件四】為了澄清母親去了受害女孩的靈堂,出場鏡頭先給出的是她的影子,不好意思,影子的意味太多了,我抓不太住,竊以為那是替代兒子的意味,她是作為兒子的影子而存在的。
這里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兩個出場人物的對比,母親和受害女孩的阿媽,那位阿媽太有反面對比效果了,她出場的第一幕是在用她孫女的遺容相框當鏡子照整理發型來著,人活著的時候她都不在乎呢,何況現在死了,重要的是她這個活著的人過的好,那就可以了。阿媽的謝幕也很絕,她站在高崗上把米酒瓶子遠遠的沖著山谷扔了出去,喝完了嘛,完了的,當然就該扔掉。
母親就不一樣了,很多東西她是沒法扔掉的,那一幕最后給她的鏡頭也是整理顏容,在被死者家屬打了之后,她掏出隨身的小鏡子正容,還上了點唇膏,至少看起來有點血色不會太狼狽,她是不可以敗態盡現就這樣放棄的。
于是,母親就找到了律師甲,帶他一起去看了獄中的兒子。
律師甲哥們出場的時候導演就已經給出伏筆了,在餐廳里他斥責孩童“不許跑”,這一句話就說明了父權至上的他對那種孩童似的幼稚行為是十分厭煩與不滿的,所以后來他在接了手機后借口有重要的事要處理而離去,他對找上門來的母親的敷衍之舉,這些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了。
母親和律師甲的那次探監雖然原本的目的沒達到,但她的Idiot兒子在太陽穴按摩手法下居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想起來的倒不是他到底有沒有殺人,而是踢碎了BENZ后視鏡的那個人不是他,是龍套甲哥們,為什么想起來的會是這件事呢?因為對他來說,此事更為重要,重要在哪里?因為龍套甲哥們沒來看他,他言明了,并且很不滿,這種不滿不單單是基于被忽視,還有一種依賴喪失的懼怕,他懼怕被自己所崇拜依賴的父系角色拋棄。
他想起來的這件事推動了故事情節有了新的發展方向,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為母親后來決定靠自己去調查奠定了基礎,于是母親就去了龍套甲哥們的家里。
這個場景里,導演多次通過母親的眼球活動來映射她的心理活動,譬如進屋前她推開門之后,隔著門縫的一個眼珠子活動的鏡頭,就很有具有代表性,顯露了母親心里道德的掙扎。而后她在衣柜中的窺視,也通過眼球活動把母親內心的尷尬等情緒表現的很到位,大媽的演技真是太贊了。
那次私闖民宅的調查有了結果,母親冒雨趕去了警局上交她找到的證據,這里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導演給特寫的那個塑料手套了,因為下雨的關系,母親把一只手套用在保護這重要的證據上了,至于別的她并不在意,直到等待絕望之后,她才意識到要取下自己手上一直戴著的那另外一只塑料手套,是該取下來了,因為已經沒用了。
離開警局時外面開始下暴雨了,大雨滂沱中,茫然的母親從回收廢品大叔拉的車子上抽了一把二手破傘,然后她追過去給了大叔錢,大叔比較有良知,兩張分里頭只抽走了一張,這種良知也為后來他堅持一定要報警打下了基礎,注意,大叔他不是個普通的龍套大叔,在后來他的戲份通過受害女孩的手機被加量了。
至于那把傘,它雖然又破又二手,但花錢抽它也是有喻義的,除了把隱藏人物廢品大叔推出來之外,它還有一個關鍵作用,它是為了表現母親的道德感和價值觀而存在的,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社會側寫,沒什么不要錢的,就算是一把又破又二手的傘。
關于社會側寫,緊接著導演就開始用KTV中律師甲哥們的鬧劇來表現它的荒誕性了,那哥們想要勸服母親接受兒子在醫院中關4年的結果息事寧人,結合他及時行樂的態度,他那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別給他找麻煩了。
PARTY還沒開始律師甲的幾個精英哥們就都Hi高了,沒人有空理會母親,無處訴說又苦無法門之下,母親只好借酒消愁了。
這時候出現了一個閃回鏡頭,是兒時的Idiot,作為第一視覺的觀眾,于是就和母親一起見到了出現在鏡頭面前的他拿著保佳士D的樣子,多意識流的閃回啊,在母親的內心深處,她的兒子始終就是這個樣子的,她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此后,當她覺察到家中的動靜,推開門察看的時候,恍惚中,她似乎是見到了長大后的兒子正坐在PC前的身影,錯覺也是隱喻,她長大的兒子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跟她看錯了的那個龍套甲哥們一樣的人了。
龍套甲哥們是什么樣的人?導演很快就讓我們見識到了,因為母親私闖了他的民宅還用GOLF桿告密到警局那里,他決定讓母親出點賠償費,母親一時半會拿不出來也沒關系,可以打卡到帳的,他不急的。有意思的是,這樣,這兩人還能從頭到尾的都是家常話,社會側寫出來了,確實,能夠用錢來解決的都不算什么事,錢這個道具在片中被運用的挺多的,母親追兇找線索基本上靠的都是它給開的路,沒辦法,誰叫女子也是弱勢群體呢。
這一幕龍套甲哥們的鏡頭感很強,他有個很重要的正面鏡頭,在談妥了賠償事宜之后,出于道義這哥們就提出了對于本案的他的一些觀點,用注視攝影機的方式讓觀眾跟隨母親的視角也出戲了一回。
“為何要把尸體像曬衣服一樣的掛在屋頂呢?是為了引人注目,為了炫耀,讓大家都能看到。”
這個觀點,他其實是在告訴觀眾,緊隨其后的他的那句臺詞也很出彩,“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我,你要自己去找到真相。”這是他對母親說的,也是對各位觀眾說的。
這里我是否可以理解為M.Hanker在《FUNY GAMES》中運用的那種戲劇化表現效果的借喻手法,潛臺詞就是“這全是為了觀眾啊!”
跟那些頻繁出現的閃回鏡頭一樣,這手法還真是有一種奇特的美感效果啊!
龍套甲哥們為了觀眾著想的一番演說,讓劇情開始有了突破性進展,母親著手調查了,那么有感染力,看來這哥們還真不是個普通的龍套,盡管給他的代號是“龍套甲哥們”,但我認為他其實是一個有影響力的父系角色,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存在很具有社會代表性。
【事件五】因為被人喚做“弱智”,兒子在獄中打架了,母親來探監時,他忽然說道,“我想起來了,很重要的事情,5歲的時候,你曾經想要殺死我。”他想起來的這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讓母親在聽到后當場就尖叫了,她堅持要進去給兒子扎大腿上那個能消除記憶的穴位,只有她知道的穴位,這件很重要的事她不要兒子記得,只要她記得就可以了,她不明白5歲的孩子如何能記得這些,這里有個對前面母親記憶閃回的呼應,那個閃回出來的拿著保佳士D的兒時Idiot,就是他5歲時的樣子,發生了那樣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會在母親的記憶中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當時的他的樣子和當時的那種絕望的情緒,仿佛又一次在母親的心里面涌現出來了,所以是要用閃回手法來體現一下這種感情上的反芻的,唉,母親反芻的都吐了,開玩笑的,那是酒后反應。
在母親歇斯底里尖叫的時候,兒子倒是很平靜的望了一眼四周,說道:“多尷尬,那么多人在看”他的存在價值還真是建立在別人的認同中的,很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種調調啊,他的那篇名著叫什么來著的,扣題了。
一般來說,人的價值認同會制約和引導人內在情感的生成,另一方面,人的情感同樣會強化人的價值意向。
這幕收尾的時的一段對話挺精彩的,兒子說,“你給了我一個裝著農藥的酒瓶,你想要殺死我。”
母親:“因為當時我很絕望,我想要我們倆一起死。”
兒子:“但是你讓我先喝,不是么?”
母親:“你應該先喝,這樣我才能跟著你啊,我當時是那么絕望,你和我是一體的,我們應該擁有彼此。”
因為愛所以不能比他先死,在母親看來這是想當然的,兒子就是她的一切,但在兒子看來,他卻是深覺失望的,原來連母親都不曾認同過他,連母親她也曾想要否定他的存在。這對他來說確實是很重要的事情,他會想起這段兒時的回憶可能也是一種反義,內心深處他是不是覺得“如果當時你就殺死了我,那該多好啊!”,不知道,我瞎猜的,這種猜想的依據是母親后來對鄰居大嬸說的那句些話,她說要不是當年那劣質農藥不靠譜,那現在她和兒子就已經在天堂里快樂的玩耍了,福克納大爺在《As I Lay Dying》中有一句話說的很正典,那就是:“他們在苦熬!”現實的荒謬連農藥都不靠譜了,沒辦法,既然死不了逃不脫,那就只好苦熬了。
【事件六】母親去廢品大叔那里尋找線索調查真相,在大叔閃回的記憶片段中有個鏡頭很有意思,Idiot用石頭砸死了那個女孩后,他反反復復的掏出手機又猶豫著放回了兜里,一直以來對母親的依賴使得他在事后的第一反應就是call媽媽(這點也是有例證伏筆的,在獄中當他想起那天晚上的記憶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大叫“媽媽”)不過最終他還是放棄了,很簡單,他要證明自己,他迫切的想證明他不需要靠媽媽,他是有能力自己為自己負責的。就像龍套甲哥們分析的那樣,他把尸體像曬衣服一樣的拖到了屋頂,誠然,他會那樣做確實是為了炫耀與引人注目,只不過這完全是由于他潛意識中對公眾認同感的渴求所造成的,他多希望自己證明的結果能讓大家看到啊,這種愿望如此的強烈,以至于他下意識的就這樣去做了,那么他在現場留下的那個有他簽名的GOLF球的意義也就很清楚了,這球其實還有一層意義,他在PUB曾試圖用球來付帳,因為他覺得這東西挺值錢的,另一方面,就社會的價值觀來說,他也是認為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得要補償的,金錢上的補償,這點不管是從他承認踢碎BENZ后視鏡一事,還是片中一些別處提及的事都可見一斑。
那個女孩的死亡看起來像是一起偶然事件,但偶然也是另一種必然的結果,這里面有二重原因在,一方面是由于那種渴望別人的認同而產生的對力量的崇拜,另一方面就是他所具有的孩童般的效仿的天性,他效仿龍套甲哥們也同樣的效仿那個女孩用石頭回砸過去了,積蓄以久的缺乏認同的不滿與歸屬感缺失的那種忿懣,讓他力比多失調了,套句老弗的話來說就是:“由于太多不能滿足的欲望,太多失望的痛苦,每個人的內心都充滿了盲目的、黑暗的、無意識的、本能的沖動,這種本能使人永遠生活在沖動和壓抑之中”。Idiot哥們他也人,他也是有本能欲望需要發泄與滿足的,在真實生活中受到壓抑的欲望,總要發泄滿足一下的吧,暴力也是一種途徑,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是必然的。他不過是“去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或者說,他用一種新的方法重新安排他那個世界的事物,來使自己得到滿足”。
母親在聽到事實真相后就崩壞了,她殺了想要報警檢舉揭發的廢品大叔,她的尖叫伴隨著兒子意識到自己殺了人時的那種恐懼心態與不知所措的鏡頭閃回。雖然Idiot的他只是遵從本能,道德感并不強,但他也是會害怕會恐懼的,這個鏡頭總歸是要給他的,導演給了,用母親恐懼時的尖叫伴奏給的閃回,很贊啊,情感共振啊。
母親的尖叫是在看到地上涌出的血之后,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了這是件無比污穢的事情,有意思的是召喚回她的是那些血,并非是人,她的反應幾乎是下意識的,自我防御機制開啟的情況下,她下意識的想要清除那些污穢,想要抹去那種污穢感,洗衣服的動作幾乎是主婦型母親她的本能反應。
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去面對那份愛與凄苦的含義,因為有太多太多的污穢了。上帝啊,生活就是地獄!
母親用一把火燃盡了一切,在印度的火誡中,火是欲火,也是人類自我拯救的煉火,火是洗禮,它將會帶走一切,包括那些污穢的。然而即便如此,卻仍無法抹去母親雙手已沾帶上的那種污穢感,當她離開之后,鏡頭就和影片開始疊印了,母親她在屋前的那片荒原中獨舞,也在她內心的荒原中獨舞。
孩子們問她,你要什么,西爾比?
她回答道,我要死。
這是死者的葬禮。荒原上,將那些璀璨的星星的光輝拾掇起來,串成的珍珠的名字就叫做悲劇。這是一個自我封閉的荒原,也只有這樣的荒原才有這樣的葬禮。
最后,鏡頭又轉換到了母親割草的一幕,警長叔叔又來了,這次他不是來帶走她兒子了,他帶來一個消息,他們要放了她兒子了,兇手已經抓到了,就是他們一直懷疑的那個JP小子,因為那小子的衣服上有死者的血,不過這些其實都不是關鍵,他們會抓他,原因很簡單,在母親堅持去見了那JP小子之后她就明白了,這個先天愚型的孩子作為弱勢群體被放棄犧牲了,他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從來就不曾被公平的對待過,然而更可悲的是,這樣的他還是舉目無親的,他沒有母親,太凄涼了,他居然沒有母親?那他完了。
哲學三大命題里頭說那什么“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痛苦的”,不過就算現實再如何荒誕,總會有一個戈多能讓飽受折磨的人有所期待的吧,可這個孩子卻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他只是荒誕冷酷世界中的一個孤獨痛苦的人,他的不幸基本上已經算是接近一種可怕的程度了。
母親聽到后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慟,她失聲痛哭了起來。在他身上她看見了自己兒子的影子,她為他悲慟,更為一直以來她和兒子所遭受的同樣的不公平待遇而哀痛,多年以來,她早已明白了,每個人都是劊子手,在生活這出荒誕戲中凌遲著她們母子。然而這一次,她竟也成了和他們一樣的劊子手,這是她無法認同的自我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而這,或許才是真正讓她覺到傷心的吧。
所以后來兒子出獄時母親沒有去接他,這對事無巨細都以兒子為重的她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但曾經的她早已在那片荒原中死去了,不去接他是因為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即便是兒子回來后,她也做不到一如既往的如常凝視他了,她覺得無法面對。
也許,她無法面對只是她自己。也正是因此,在后來當兒子把她遺落在犯罪現場的針灸盒交還給她的時候,她才會那樣的惶然而逃,她所不能面對的竟然被兒子就這樣赤裸裸的放在了面前,這讓她情何以堪,于是,最終她決定了給自己大腿上那個有遺忘功效的穴位施針,很多事情,既然無能為力,那就選擇遺忘吧!
老奉信不信道,我不知道,不過道家有句話很正典,“忘乎天,忘乎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謂入乎天。”對母親來說也很正典啊!
片中最后給母親的幾個鏡頭,她那種漠然的表情實在太贊了,大媽的演技好到讓我飆淚啊。
就是那種漠然,BINGO!不動情才是對無能為力的絕望感的最高演繹。
遺忘了的自我,不需要誰的動情。
2 ) 關于韓國電影《母親》的答朋友二三問
最近有朋友問我什么是電影技巧,與平常國內所看到的缺乏電影技巧的電影、電視、視頻,有什么區別,我沒有及時回答。正巧剛看了《母親》,順便借這部電影回答我這位朋友提出的問題。
電影開篇,奔馳車燈其實是振泰(晉久)踢的,但理賠就比較貴,他對警察謊稱是道俊(元斌)踢的,道俊還埋怨自己為什么要踢車燈,這個地方就為了著重刻畫道俊有記憶力上的智力問題。另外,在警局的沖突,也交待了“白癡”是激怒道俊的敏感詞匯。這是電影開端的兩處關鍵伏筆,也是為什么要設計這場戲的原因,都是常見的劇作技巧。
案發之后,母親(金惠子)懷疑振泰是兇手,去振泰的住處偷偷搜查所謂的“證據”,這時振泰帶著姑娘回來了,兩個人還做愛,母親只能暫時藏在衣柜里,看著房間里發生的一切。接下來顯然是要找機會偷偷出門逃跑,但兩人剛做完愛也不可能這么快睡著,中間等待的過程中也沒什么好拍的,就給了房子外景的一個空鏡頭,表示時間已經過了一會兒了,然后再切回房內,兩人已經睡著,母親準備偷偷逃跑。不要小看這個空鏡頭,這小小的一個空鏡頭是很重要的。當然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巧,都比較常見,理論上還是空鏡頭轉場的邏輯,尤其是這種前后同一場景間的銜接,放在這里顯然還有表達時間的功能。可能有人會關注這場戲里比較緊張的部分,但我比較在乎這個空鏡頭。你在看中國電影時,里面的空鏡頭通常就用的比較笨。
上訴期間,律師喝著酒興高采烈的在夜總會和道俊母親談事,大意是勸告母親,案情已經定了,不要再去做無謂的努力。但臺詞是律師先啰嗦一些與此無關的事,世界杯之類的閑扯淡,說某屆世界杯都過去四年了,我好像還覺得就在昨天,根本沒多久。然后母親不明就里,問什么意思。律師表示,你兒子這個事,已經定了,最多也就判四年,這在平常簡直不可能,而且兒子腦子有問題,基本這四年也是在醫院渡過而已。這里是比較高明的臺詞技巧,一般會說一些與此無關但又可以引出對話主題的內容。這在西方電影里很常見。比方昆汀的《低俗小說》,兩個人先不談正事,就是要給你聊什么各國的漢堡,聊什么腳底按摩。但中國電影的情況往往會直給,這樣藝術性上就下降很多,說明許多創作者缺乏發散性思維的鍛煉。
案情推進,振泰的嫌疑排除后,振泰和道俊母親說為什么兇手要將尸體置于房頂,鏡頭突然切到母親雨中奔向廢屋的房頂,鳥瞰著全鎮,這時候振泰的畫外音說,這是因為兇手想讓全鎮的人都看到,然后順著畫外音再切回開始兩人對話的場景,振泰繼續和母親分析案情,把話說完,再切回到母親雨中站在屋頂看著全鎮。這種偶然交叉剪輯的技巧是可以強化戲劇性的,有對臺詞點題的作用,再者也可以化解對白冗長所造成的視聽上的單調性。在適當的時候,插入與對話相關的鏡頭,去豐富信息量,活躍觀影體驗,是電影化敘事的技巧之一,也是增強電影性的重要方式。這在成熟的電影工業中也是慣常使用的手段,但可能在中國很多影視中就用的很匱乏,尤其是在這種地方大多是不會去用的,一般可能是先對話完一個場景,然后母親再跑去另一個場景,或者干脆全都用對話交待完劇情,應付掉甚至忽略掉一些細節的視覺展示,在視聽語言上比較死板,少了很多藝術性。當然,局部到底以何種手法表達還要視整體風格的創作構思而決定,例如樸素的現實主義則并非側重剪輯,以及并非強調表象的戲劇化情境,不過這種基礎話題在此不表。
探察深入,母親去找收廢品的人套問案情,因為此時這個人有作案嫌疑,母親進去廢品站的時候,這個人的頭鉆在一個廢舊的機器里折騰零件,只露出半個身體,這時母親邊對話邊坐下,這個人站起來,經過母親身邊,因為母親是坐著的,機位比較低,所以觀眾仍然只能看到這個人的下半身。這也是常見的技巧,關鍵人物的出場保持一定的懸念,增強吸引力和觀影的趣味性,以及醞釀戲劇沖突。這個人邊說話邊走到母親的斜對面,“嘭”的關上門,坐下來,我們這時才看到這個人的外貌,原來他是誰。你就拿新近的西方電影《狩獵》來說,最大的女反派也是這么出場的;包括《低俗小說》里的BOSS馬沙的出場;以及新近的美劇《守望者》里曼哈頓博士的出場,甚至將這個技巧玩到樂此不疲。可能具體的用法上會有所出入,但大同小異,意思是一個意思。不過我確實想不起來中國電影上一次用這個技巧是什么時候。
結尾車站,道俊已經開始會算零錢,母親座位旁的陌生女孩也擺出吸引異性的嬌媚姿態,對道俊暗意示好,這證明作者在使用一切手段表達道俊已經越來越正常,陌生人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這個女孩雖然是一個群演,但在對事物的確切表達上,是個尤其重要的細節“信號”。這一點也同樣表現在張藝謀《活著》的結尾,在經歷了各種時代風雨和世事無常之后,富貴領著饅頭送水回來,大街對面走過去一個高個子青年,和富貴點頭打了招呼,如果仔細觀察,這個青年的走路姿勢是比較“現代”的,一種無法在舊時代見到的、受過開放初期新潮思想和外來文化影響的“步伐”,安排在這里有表達時代的作用,另一方面則為了心理提示,如果有慶還在世,差不多也這么大了,是當饅頭舅舅的年齡,因為接下來的戲是對故人的悼念。同這個青年一樣,《母親》中的陌生女孩也絕非“隨意”安排的一個群演。
以上都是一些傳統的小技巧,有來自劇作上的、鏡頭語言上的,也有來自攝影上的、調度上的,或者來自剪輯上的,甚至表演上的,實際上有時候一部電影都是由各種不同的小技巧組成的,并不見得一定要有可以大啖三日的花哨手法和新奇拍攝。這部電影我只看過一遍,并沒有在我心中掀起多大波瀾,現大致只記得這些地方,可能還有更多的技巧,我沒有去深究,這里不表。僅為了作一些客觀簡要的答疑,給我的這位朋友參考。
然而,我還將要補充的是電影更深層次的意義,道俊的智商問題,為母親用針灸所導致,目的是讓他忘記小時候經歷過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影片在不再針灸的坐牢期間已給過許多鋪墊。常人也不難理解這種艱難生活上的事出有因,當然,這些輔助細節并非我要提出的重點。結尾道俊將針盒交給母親,不管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而為之,潛臺詞都是導演借道俊這個行為表達“我已經長大,請放心去”的戲劇情境,而母親接過針盒時顫抖的手,表示某種“驚醒”,她的離去,則表示“放手”。當然,有人認為母子雙方掌握了對方的證據,頓感毛骨悚然,這也沒錯。
母對子的精神控制以及占有式的過度溺愛導致的心理扭曲、俄狄浦斯等,一直是心理領域的一個創作主題,希區柯克的《驚魂記》、彼得·杰克遜的《群尸玩過界》,以及《壞小子巴比》、《故事的故事》,甚至《小丑》等,都或多或少在表達這種主旨,而奉俊昊在這個基礎上更加上了一層女性的悲哀。與以往此類電影不同,導演試圖以人性的分析而非批判的角度去闡述這種狀態,實際上是借事件本身和經過揭示出更大的母題,懸疑不過是一件外衣。這一點與《搏擊俱樂部》之存在主義、《老無所依》之虛無主義的表達手法,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而這種表達思想的方式則不是可以靠所謂的學電影拍攝技巧能夠獲得,更多依靠的是個人的知識結構、綜合素養、文化底蘊等,否則你只能是你們縣城用好萊塢級制作手法拍宣傳片的高端白領達人,或者你們村唯一一個可以用蒙太奇駕馭婚慶的王者。這里不再贅述。
片尾,電影在母親的舞蹈和晃動的鏡頭中戛然而止所表達的意境,和《大菩薩嶺》里仲代達矢百人斬時的戛然而止是一樣的,理論上都是承襲了《四百擊》片尾的藝術手段,在劇烈釋放時突然停止所表現出的內心迷茫。而同時,也是這個鏡頭中的逆光拍攝,使其在迷茫之上增加了另一層意境。逆光所呈現的太陽光環,往往代表著精神高度或人性光輝,這在許多電影里可以見到,如《殺死比爾》中白眉答應教黑曼巴蛇時的逆光鏡頭;《俠女》中慧圓大師圓滿時逆光的宗教釋義;以及最近《驚天營救》中錘哥犧牲時頭頂的太陽光等。但有時則表達掙開束縛或不再羈絆的一種“解脫”或“自由”,當然,如果往消極上說,根據不同的情節或人物設計,你還可以理解為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我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解脫”中同時伴有“絕望”的因素,本質上都是屬于不同層次的精神蛻變。如《小丑》中亞瑟悶死母親時頭頂的太陽光環,表達此時他已放下心理包袱,終于解脫,成為了自己,但同時又決定慷慨赴死,在家中反復排練在全世界面前自殺的情景,卻最終事與愿違。與《小丑》相反,導演將這種“解脫”的光環最終留給了母親,并用片中“針灸”這個符號加速對現實困惑的逃避,以期望早日結束內心的痛苦和愧疚,從這點來說,又有異曲同工之處。另外,如果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逆光映襯的并非母親一人,隨著鏡頭和舞蹈的持續,母親進入人群之中,你有時甚至很難找到母親的確切位置,光暈在每個婦女背后穿梭,這也說明,作者借個體引申群體,將母親個人放大到“母親”這一群體的創作意圖,含警世之義。
當然,韓國人還有一點很聰明,確實向西方領會了如何將“民族文化”自然的融入進電影中以達到輸出的目的,如所謂的韓醫、針灸等,這也是中國電影所不足的。
3 ) 銀針與高球桿
《母親》采取罪案劇模式表現瘋狂母愛,在舐犢情深中加入血色驚悚,為親情倫理母題開拓了新的領域。導演奉俊昊巧妙的利用了觀眾的思維定勢,人們習慣于對弱勢人群先入為主的進行無罪推定,母親玩命似的要為兒子洗刷“冤情”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心里預設,豈知答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待到謎底揭曉,突兀驚艷。影片遮蔽與揭示的敘事技巧嫻熟而不著痕跡,對結構、節奏的掌控堪稱神奇,詭異懸疑氣氛營造到位,細節精巧千錘百煉耐得住反復推敲,這位韓國天才導演不必像昆汀那樣迫不及待的在片末跳出來自我表揚,觀眾會自動把《母親》推舉為不世出的杰作。
母親對兒女的保護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阿基琉斯的母親忒提斯希望兒子刀槍不入、絕對安全,全天下的母親莫不如此,如果真有冥河,只怕每個母親都會把兒女放到里面浸一浸,連腳踝都不放過。在這種保護欲(往往是過度的)的驅使下,一個母親仿佛就變身成無所不能的超人了,所謂為母則強,《母親》里泰宇的媽媽為了照顧兒子,可以化身為醫生、護士、偵探,甚至是殺手。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位美國母親,《換子疑云》里的科林斯夫人,她在兒子丟失后爆發了巨大的能量,即使被關到精神病院還是百折不撓想方設法要找到親兒子。在為了兒女能付出一切這一點上,東西方母親并無二致。從古希臘到現在,母愛形成了深厚的傳統,是東西方文化里感人至深的一部分。
看過一部名為《漢城72小時》的韓日合拍電影,說的是一個日本年輕警察和一個韓國老警察聯袂辦案,有一回兩人一起吃飯,為了表示對老警察的敬意,日本小警察主動買單,卻招來老警察的一頓老拳,因為韓國習俗是一起吃飯總是由年長者付賬,小警察的殷勤倒是成了一種冒犯了。而現實中,韓國的崇禮門被燒時,萬人嚎啕,韓國人對傳統的固守可見一斑。《母親》里泰宇的媽媽也是一個傳統的固守者,她將東方的母愛傳統踐行到極致,哪怕殺人放火也在所不惜。和母親的行動形成互文效果的是被殺的中學女生文雅中,她不惜出賣身體來滿足糊涂的奶奶對米酒的嗜好,她遵循的是傳統倫理價值觀念中的孝道,不亞于二十四孝里的臥冰求鯉。而她們所處的是現代社會,傳統倫理式微,新型倫理盛行,而新倫理的特點是更為冷酷,更為實用主義、更為拜金。母親去求律師,律師能躲則躲,躲不開就敷衍,甚至以富貴驕人,給母親難堪,毫無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的古道熱腸,只有商業社會里精打細算的小肚雞腸。新倫理更為“優秀”的實踐者是泰宇的朋友鎮泰,此人強勢兇狠、冷血無情,具備趁火打劫、栽贓嫁禍、唯利是圖等一干低劣品性,卻在這個禮崩樂壞的社會混得風生水起,后來此人果然發財了,開著高級轎車來接出獄的泰宇。兩相對比,遵從傳統倫理的痛苦不堪,遵循現代倫理的得意洋洋,令人唏噓。
影片中有兩個重要道具,銀針和高球桿。作為針灸工具,銀針歷史悠久,那纖細典雅的形制上有著深厚的文化沉積。母親用銀針謀生,用銀針扎腿上穴位來忘卻不堪回首的慘痛經歷,一根小小的針可以自救救人,功能強大。高球桿作為娛樂工具,新潮而富于侵略性,是財富權勢的象征,擁有高球桿的那幾個高尚人士開著奔馳撞了泰宇后絕塵而去,驕橫到不可一世,鎮泰晚上在高爾夫球場的水池中摸到了打斗時遺落的球桿,對之愛不釋手,說明他對那種生活方式很是向往。高球桿可以供人玩樂,也可以殺人(片中雖然沒有實現這一功能但被母親懷疑為兇器),功能同樣強大。如果說銀針代表了傳統倫理,而高球桿代表了新型倫理,那么現代社會的人基本上都會奔向高球桿,而對銀針不屑一顧。片中,銀針盒在火場被燒黑,且是謀殺證據,恐怕不能拿出來見人了,而開上好車的鎮泰則會有資格進入高爾夫球場,把高球桿揮得呼呼作響。傳統的失落還表現在泰宇的轉變上,泰宇經歷了殺人坐牢一番洗練,自我意識越來越強,行動越發自立自主,比如出獄后就背對著媽媽睡覺了,片尾媽媽出游,他還會買東西照顧媽媽了,無論母親怎樣看得緊,他總會長大,最終總要聽命于自己。正如誕生于傳統倫理的現代倫理,哪怕和泰宇一樣是殘缺的,依然要自行其是、大行其道。泰宇媽媽在母親節出去游玩,失魂落魄、落落寡合,扎下失憶針后,她忘情的在人群中舞蹈,釋放長久以來的精神重壓,和影片開始的時候獨自一人在荒原上舞蹈截然不同,荒原上的母親充滿了罪惡感,不堪重負,處于恍神狀態,而中巴車上的母親卸下了一切包袱,她最終沒有淪為維護傳統倫理價值觀的犧牲品(像文雅中一樣),她融入人群,融入“母親”群體,成為一個象征性的存在,這多少阻止了人們對母親進行道德追問和法律審判的沖動,可以想見,奉俊昊拍攝這個結尾的時候是心情復雜的。
母親要遺忘的是什么?是她和兒子都是殺人犯的事實?是她在拯救兒子過程中遭遇的現代社會的種種丑惡?是令她萬劫不復的對兒子的愛?——或許都是,如果要去細細追究,就會有一股《殺人回憶》式的朦朧迷離撲面而來,我們只能把母親放在時代、文化、歷史的大背景中去考察,得出一個形而上的似是而非的結論:在夕照中舞蹈的母親,不僅僅是指代了一種神圣的身份,而幾乎成為了整個高麗民族的象征,她的失憶是對韓國在現代化過程中丟失了傳統倫理的隱喻。然而誰都知道,沒有醉生夢死酒,也沒有失憶針。母親和泰宇都僥幸脫罪,他們將相依相伴(正如韓國社會傳統倫理與現代倫理并存),背負著各自的罪惡,活下去。
4 ) 冰冷社會下的罪惡
步步懸疑,環環相扣,每一個細節的呈現都可以推動故事的發展,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個細節、一句話卻都可以與后續發展的劇情相對應,光從推理懸疑的角度來看,奉俊昊的導演功力也是非常出色的。但縱觀全片,導演要闡述的并不僅僅是親情與犯罪,顯然,他關注了更多更廣的東西。
從《殺人回憶》開始,我們就看到了奉俊昊對于社會不公、古板教條、冷酷機制等進行過不遺余力的諷喻。顯然,我們在本片里看到了更多,社會對于弱勢群體的漠視與不公、腐朽不堪的法制體系、血淋淋殘酷的真相、恐怖的記憶。。。等等無不滲入到影片的敘事發展中去。開頭便喻示了這個社會的不公平待遇,高貴階層撞了人揚長而去,揭不開鍋的低層人物卻還要負責賓利車的損壞賠償?弱智的兒子與母親處處受人岐視,但弱勢群體卻可以欺負更弱勢的人,兒子用石頭砸死了賣身女孩,低能兒的母親只能通過殘殺另一個弱勢人物拾荒老頭,最后還要依靠一個更弱勢的無親無故的低能兒才能還兒子的“清白”,太可怕了,太冰冷了。而這個社會中所謂的精英們在哪里呢?警察胡亂定證判案,律師摟著小姐說法律,買藥的光鮮太太既要命又要立牌坊,正義只能用暴力來體現,友情也只能依靠金錢來維系,所以說,他們,也就象冰冷的鏡頭,冰冷地注視著這些不公與不幸罷了。
5 ) 母愛能走多遠
看完《母親》后,我情緒比較亢奮,家貓趴在我邊上,看它無動于衷不解風情的樣子,我頓時有點來氣。于是在它肥大的肚子上連續打了一套詠春拳,打得它驚慌失措。現在很少有哪部電影能夠讓我如此忘乎所以。 奉俊昊在這部電影的處理上,給人一種漸入佳境的感覺,隨著劇情地發展,你會發現自己一次一次地被他牽著鼻子走,并且被牽得心悅誠服。倒不是說導演在和觀眾斗智斗勇的路上走得有多遠,所有的情節都合情合理地發展著,并輕飄飄地一次次地扇著觀眾的嘴巴子。就像是打太極一樣,看似無力,而后勁卻源源而來。具體我就不展開贅述了,省得掃了還沒看過這部電影的各位影迷的興致。 《母親》這部電影表現了這樣一個相悖的主題:母愛能走多遠?我們從始至終看到的都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即使是勞作的時候,也把關切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弱智的兒子身上;做錯了事毫不推咎,就算金泰無理地要求賠償5000元也是悉數奉上;雨天拿了一把破傘,還要給人錢(當然老頭子也是明碼實價,只收了一張票子,在這部電影中,還真找不到一個實實在在的壞人)…… 然而這種母親的關愛,卻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別人辱罵你的時候,你要雙倍奉還”,正是這句話賠上了一個女孩的性命;而為了掩蓋事實,母親又不得不殺人焚尸滅跡……如果一個人所深信的價值和情感準則卻產生扭曲的時候,那對他來說,天地的邊界在哪里?所以當環環相扣的這部電影開始收尾的時候,導演奉俊昊給觀眾帶來了無數鋪成下的太極震撼: 母親到監獄中探望替罪的日本小瘋子,她只關心一件事:“你有母親嗎?”這句對白讓人心中五味雜陳,小瘋子的媽媽會傷心嗎?小瘋子的媽媽會做出蠢事嗎?小瘋子如果沒有媽媽是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讓其頂罪?當母親心虛地回到家中后,弱智的兒子卻又不合時宜說起女孩尸體為何會掛上屋頂的事,“一定是為了讓人看到,然后就會有人打電話到醫院救她。”母親在一邊尷尬地應敷著,兒子的純潔讓所有人都感到痛心。 隨后的場景中,母親外出與兒子短暫道別,兒子送上一個禮物,不是別的,正是母親遺留在殺人現場的一個針灸盒。看到盒子后,母親拼命想甩掉一切般地起身就走,從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原來已經淡忘的罪惡感突然又爬滿了她的全身。導演仿佛是在說:“一旦你做了什么錯事,就別想撇清關系。”而坐上汽車后,母親拿出針來扎向了自己的大腿根部,這也是導演此前介紹過的消除記憶的穴位,在此之后,母親加入到了車上乘客歡跳的隊伍。母親把責任“撇清了”,只剩下我們觀眾迷失在情感、道德的價值判斷中。 在整個故事中,唯一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和戕害的人,就是母親。也正是她用這種付出暫時挽救了兒子的純潔未來。為什么說暫時呢?因為弱智的兒子天然地就會忘記一切,但也許正像他忽然會想起打掉奔馳倒后鏡的不是他一樣,也許哪天他也會想起另外的事。 很多人應該都會把《母親》拿來跟奉俊昊的前作《殺人回憶》相提并論,我覺得從技術上說,后者的地位還是無法撼動的,但是《母親》在情感上和劇作內核上無疑都更勝一籌。
6 ) 母性和獸性
母親是堅強隱忍的,她給你這世上所有的愛,好的壞的全部傾注。可面對“母親”這個莊嚴、飽含深情的詞語,大部分人心中還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或許你要逃離束縛你的庇護所,或許在偉大面前你過于渺小從而選擇無視。無論如何,距離永遠在那里。泰宇的反抗是一種本能,除了捍衛自己的尊嚴,更多的是出于對自由的需要。而對自由的攫取過了火便成魔,你可以說這是本片悲劇的源頭,但又不僅僅如此。
幼年的泰宇并不明白母親為什么拿著一瓶殺蟲劑企圖奪去他的生命,那是他理解范圍以外的事情。就像年少時大多數人都以為愛是一塊璞玉,白璧微瑕,而最后生活撕下它天真的面具告訴你:愛里有私欲,有時夾雜恨,甚至還有殺戮。
為了洗清兒子的冤屈,這位母親甘心搭上一切。當她雙眼空洞,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雨中時,我們想象不到日后她如何攻擊別人的畫面。絕望中她最原始的性格赤裸地展現在觀眾眼前:低三下四乞求、懷疑親近的人、跟蹤、偷證據、殺人、任憑替罪者冤屈下去。以至于看到最后,讓人懷疑她是否和兒子一樣神經不正常,這些性格特點像涂在墻面上的石灰,顆粒粗糙但是真實。
只要活著,其實母親走下去的理由只有這一個。從放棄殺了兒子并且決定活下去那一刻起,這就是不變的宗旨。泰宇入獄了,母親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按照上述步驟再活一次,哪怕傷天害理。最終故事結局發生了戲劇性轉化,母親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卻也不能扔下智障的兒子不顧,她選擇了遺忘——只要活著。
影片中出現過兩次母親跳舞的畫面。第一次是她殺了人,并摧毀犯罪現場以后,兒子殺人的真相被掩蓋了,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但她可以自欺欺人。第二次是結局,她忘了這所有的劫難,終于釋然。艱難的生活暫時收回了它猙獰的模樣,給人生一個得以喘息的時間。即使是喘息,也舞得多么詭譎——身體僵硬、面無表情。
其實每個母親都一樣,只不過故事沒有這么激烈而已。在庸常的日子里,她們一樣用心良苦、傾其所有、剝奪自由、堅強隱忍,如果命運和她一個玩笑,她一定會為了保護幼子而給予對方致命的還擊,就像自然界中野獸的母性一樣。
7 ) 人這一生的時光又苦又長
我這一生的時光又苦又長——《圣經·創世紀》
自由開放對于文化繁榮的重要性是可以從韓國電影的崛起歷史上得以管窺:伴隨著八十年代末的政治解凍,韓國電影人在短短二十年間完成了一次電影史上值得書就的趕超和跨越,磨劍二十寒暑而使得今日之韓國電影成為亞洲電影的一個重鎮,也越來越引起國際電影界的關注。
韓國電影《母親》則代表了一個典型的亞洲電影人在劇本的詭異和人物心理刻畫上走出的深度。這部電影講述了這樣一個讀起來絲毫并不輕松的故事:十六七歲泰宇是一個有些弱智的少年,與自私而有些痞氣小混混青陽為友而渾渾噩噩度日,與單親母親相依為命,卻常常因為遭受危險而引起母親的焦慮和恐懼。寒門常遭禍胎,一次泰宇因在醉酒后跟蹤高中少女而陷入一場謀殺案中——他所跟蹤的女孩在第二日清晨被發現曝尸房頂。雖然母親和泰宇堅信自己沒有殺人,但泰宇終于因為在現場留下的物件而深陷囹圄。電影的一個小高潮也在此來臨。而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泰宇的母親開始了艱苦疲憊的洗冤之路,她潛身兒子的損友青陽家暗訪、到警察局聲淚控訴、哀請昂貴的大律師,最后看起來終于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劇情暗示了一個流浪漢很有可能是真正殺害女孩的兇手。就在觀眾等待泰宇母親走訪流浪漢而真相大白時,劇情卻急轉直下,流浪漢的坦誠回憶揭示了一直被包括泰宇母親在內的案情認識者都一直忽略的一個可能性,即稍許癡呆的泰宇確實因為暴怒和無法自控而在不清醒的情況下殺害了少女,也就是說泰宇才是真正的兇手。而在此情況之下,長期堅持自己信念的泰宇母親終于情緒失控,而走向了一條殺人滅證的道路。而案件此時也發生詭異的變化,一位當地的日本籍精神病少年因為身上有死者的血跡而被拘捕和定罪,泰宇也因此被“洗冤”,安全回到家中。
如果關于電影的本質是一個夢境的假設是正確的話,電影《母親》在這個維度上的嘗試是非常成功的:通過看似平淡無奇略顯壓抑卻在處處暗藏機鋒詭奇的劇本,導演將入了鏡的觀眾引入一個布滿隱喻的夢境中。在這個世界中,以泰宇和泰宇母親為代表的“人”,成為了最主要關涉的對象。許多地方的洞見是如此深刻,以至于這部電影的一些鏡頭甚至具有了寓言的性質。從文本學角度來看,電影當然也是文本的重要代表,并且創作出來之后,就具有了獨立于創作者的生命力。筆者將截取四個鏡頭,剝蝕此電影的幾個方面深刻之所在:
鏡頭一:母子二人立于高墻之下
你能從一滴水中看出一個女人一生的的歷史,因為每個女人身后都站立著一部歷史。《母親》的這樣一個電影名稱很容易讓觀眾聯想到這是一部描述母子情深和頌贊母親偉大的電影。無論如何,這的確是本電影非常重要的主題之一。
一個含辛茹苦的單親母親,一個不成器的弱智孩子,再外加上貧賤無助的生活,使得電影中泰宇母親生活的一針一線在最尋常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折射出莫名的悲哀來:這位母親我們不曾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的兒子有著一個普通的韓國名字“尹泰宇”。生活中的泰宇母親以私賣一些草藥和替鄰里扎針治病為生,吃穿用度之拮據,早毫無保留地體現在日常的柴米油鹽和她干瘦的身軀上。母子兩人蜷縮在一個小小的作坊家中。然而兒子泰宇卻從來不是早當家的窮人孩子,智力的殘缺使得他玩混度日,并很容易在被別人叫做“弱智”的時候勃然大怒起來。泰宇唯一的朋友青陽是一個自私而富有心機的小混混,在一次泰宇不幸遭遇的小車禍之后,他率領泰宇找奔馳車主報仇,也不曾忘了把踢壞奔馳車后視鏡的責任嫁禍到泰宇身上。
電影開頭的一個鏡頭成為了母子倆生活的一個巨大折射:泰宇在路邊廝混被奔馳車擦著而倒在了地上,其實卻并沒有受傷。而在馬路對面一邊做工一邊望著泰宇的母親卻因為心中大駭而被手中的小鍘刀砍傷。當母親狂奔到泰宇身邊的時候,她誤以為手中自己的血是泰宇車禍所致,心中悲苦哭出了聲來,竟不曾知道這手中的血是自己的血。可是日后的生活并沒有因為泰宇母親的含辛茹苦而能變得平淡下去,泰宇毆打車主而必須賠償的風波才剛剛停止,就因為酗酒廝混而卷入了一場不明不白的謀殺案中。一位單親無助的母親,就因此走上了一條與整個社會的冷漠偏見對抗的道路。
十指連心,怎能不痛?因此看到泰宇被車擦傷的那一幕,我有過很多的想法。在那一刻,母親從自己小小的作坊中狂奔而出,鮮血不顧。這世界上哪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不是泰宇,世界上哪一個因為因為關切而驚慌的母親不是泰宇的母親呢?或者說,世界上哪一個因為身處險境而讓母親擔驚受怕的兒子不是我自己,世界上哪一個愿意為自己的兒子一躍而起飛奔而出的母親,不是我自己的母親呢?
世上的每一位兒女看著這部電影的時候,也許都應該看到自己曾經生活在許多相似的鏡頭中:在這部電影中,泰宇的母親因為生活的重壓和讓自己多驚多慮的兒子而素顏朝天,少露笑顏,面部的表情總是處于一種拘謹和驚蹙之中。偶爾流露的一顰一笑,也因為嘴角的皺紋而顯得有悲涼的味道。然而只有某些時刻,就是她給泰宇喂藥的時候,就是她和泰宇一起吃飯的時候,此時的她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中不再有著讓觀者流淚的慘淡和恐懼,而是變得溫暖而響亮。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一個自己所生所養的兒子——即使這個兒子有著先天的弱智和后天的種種不成器——成為了她所有快樂和歡愉的來源。
謀殺案風波橫空出世之前的最后一個明亮鏡頭,是一片高墻之下,泰宇的母親給匆匆忙忙要出去玩的泰宇端來一碗藥。那一刻的鏡頭充滿深意,泰宇在墻邊小便,并一邊喝著母親端來的藥,導演隨后將鏡頭后拉,高墻逐漸擴大,母親兩人在墻下的構圖顯得壓抑而渺小。那一刻,泰宇繼續一個不懂事兒子的無知無畏,然而他的母親,分明是在輕輕地笑。
而那輕輕的笑中,孕育著一切救贖的終極力量:愛。除了它,誰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因此,我敢這樣說:如果你曾經關注任何一個因泰宇母親的辛勞和悲苦而變得并不那么明媚的鏡頭,我相信你懂得人間這最可貴的感情;如果你曾經因試圖保留這種感情而留意泰宇母親的每一個笑容和蹙眉,我相信你也會一樣愛自己的母親,我相信你也有著一顆和本片導演一樣細膩的心。
鏡頭二:暴雨之中,母親在獨自行走
如果泰宇并沒有卷入一場兇殘的謀殺案中,雖然擔驚受怕,雖然活得艱苦,泰宇母親和自己兒子的生活也許就這樣繼續下去了。因此當泰宇醉酒的第二天早上一個叫文慧中的女孩的尸體被曝尸房頂的時候,整部電影在迷霧中迎來了一個高潮:泰宇因為在犯罪現場被發現了刻有自己姓名的高爾夫球而鋃鐺入獄,并在簡單的詢問中因為自己弱智的回答而被確定了為謀殺犯。
而電影在泰宇醉酒當晚的鏡頭給了包括母親和電影觀眾在內的人這樣的暗示:泰宇生性懵懂,雖然確實因為醉酒后春意萌動而跟蹤過文慧中,卻因為沒有得逞而離開了現場,他也曾目睹巨石從黑暗中被拋出,卻和這件兇殺案沒有絲毫直接的關系。觀眾在這樣的認知下,將隨著泰宇的母親而糾結:這位堅信自己的兒子弱智而善良、卷入此案肯定是被警方誣陷的母親,將走上一條艱辛的洗冤道路。
泰宇的母親所獨自對抗的,是包括混亂草率的偵緝、司法制度在內的整個污濁社會,每一個關注此片的人都曾經目睹這位瘦弱的母親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了多么遠:泰宇所在的社區是一個熟人社會,負責偵緝此案的警察們甚至是泰宇母親看著長大的,然而卻憑借現場發現的一個高爾夫球而可笑地定了罪——因為這個高爾夫球上,刻有尹泰宇的名字。在詢問犯人的過程中,警方并沒有做到絲毫的權利告知,也沒有律師到場,而因為弱智的泰宇對警方提問的弱智回答而被警方在短短幾分鐘之內被定罪了。而在定罪之前,泰宇甚至受到了變相的體罰和虐待。一個制度如此混亂,無視一位母親的聲嘶力竭,而草菅人命是如此容易。
對泰宇母親而言,壓力不僅僅在此。她為了尋求文慧中家人的理解而到了女孩的葬禮上,卻遭遇了謾罵和毒打。更吊詭和反諷的不僅僅在此,在受害女孩的葬禮上,電影鏡頭聚焦在那些女孩家人的毫無愁容的臉上。文慧中的祖母依然酗酒,遠道而來的親戚們談論和自己有關的生活,叼著煙頭,并絲毫沒有和一身縞素匹配的慘淡。在這樣的社區中,泰宇母親面對著所有人都認為自己的兒子一定是兇手的偏見,開始了疲憊而布滿荊棘的道路。
在泰宇母親試圖洗冤的過程中,并不是沒有過轉機:她一開始認為兒子的損友青陽是兇手,并且在潛入青陽家中后,驚喜地發現了沾有“血跡”的高爾夫球棍,并滿懷希望地拿到警察局化驗。那一刻,走在雨中的她如此輕松,以為可以用這支球棍換得自己兒子的清白,雖然之后不久,那“血跡”就被證明是口紅;在此之后,無助的她找到了一位昂貴的律師,卻發現這位以“吃自助餐一定要站著吃”為信條的自私律師關心錢要勝過關心自己兒子的清白。當律師提出以承認泰宇是精神智障來減低罪刑的時候,她在喝完一杯酒之后,決然地拒絕了。
泰宇母親之所以決然拒絕,可能是一方面堅持自己兒子徹底的無辜,徹底的無辜當然是不需要減刑的;另一方面,可能是不能忍受自己兒子在“制度”(institution)上被確立為一個弱智。這就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在精神上的強健,當一次次嘗試都失敗之后,泰宇的母親在回家的路途上,遭遇暴雨傾盆。那一刻,所有的雨水都打在了一個女人多災多難的肩膀上。
就是她一身雨水回到家中之后,在青陽以收費為代價的幫助下,案情開始發生轉機。她深入到受害女孩的生活中,發現了許多被警方草率忽略的情節:受害的女孩家境同樣悲苦,和自己的祖母相依為命。為了改善生活而在高中同學中變相賣淫,人稱“米糕公主”。一些曾經染指文慧中的男生在受到青陽毆打之后暗示真正的謀殺案兇手很可能是那些和文慧中發生過關系的男生中的一個。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些所有男人的照片,被文慧中毫無疏漏地保留在自己的手機中。
案情的發展當然開始變得愈發曲折,當泰宇的母親費勁機心終于拿到了文慧中的手機,泰宇的回憶暗示他曾經在現場看到一個相貌丑陋的中年人。而巧合的是,那位中年人的照片確實也在女孩的手機中。
案情似乎在此時就要全部真相大白了,泰宇母親在此時鼓起勇氣,到中年人——中年人原來是一位撿破爛為生的流浪漢——家中刺探真相。就在觀眾以為故事要圓滿結束的時候,之后的交談卻讓一切在瞬間急轉直下:流浪漢對當晚時候的回憶證明了泰宇確實是真正的兇手,確實在酒醉中殺死了女孩。而此時的泰宇母親終于因為不能接受事實而突然精神崩潰,并在崩潰中以利器殺死了流浪漢。就在萬念俱灰的情勢中,警察局卻給她帶來了絕好的消息:警方在當地同樣智障的一個日本流浪青年身上發現了和文慧中血型相符的血跡,并因此將其定罪。泰宇至此無罪釋放。
在這部電影中,泰宇母親一路走來中路旁的風景成為了整個社會病態的一個鏡像:
草率定罪辦事散漫的偵緝機關,從來不曾顧及案件涉及的一個個家庭的悲歡。這樣一個草率的制度系統起先單單憑借一個高爾夫球就將泰宇定罪,不曾顧及泰宇母親的吶喊和哭訴。而更加吊詭的是,就在泰宇的母親認識到案情的真正事實后陷入深淵,這個偵緝和司法的系統憑借同樣的方式將罪名加給了同樣患有精神病的日本籍青年身上。在泰宇母親與這個制度系統對抗的過程中,整個系統的虛弱、草率與混亂被暴露的一覽無余,發現真實是不予考慮的,保障案件當事人的權利是不予考慮的,相關者的哭訴呼號是要置之不理的。整部電影的高潮以警察局草率地把手銬拷到泰宇手上開始,以警方同樣草率地將手銬從泰宇手上移開拷到另一個人身上結束。一個小小的警察局來隱射整個偵緝系統乃至人類的一切政治系統,導演的諷喻力量,讓人敬佩。
衣著光鮮的宇峰大律師是泰宇母親請的第一個律師,也是唯一一個。這位律師擁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極其繁忙,并且在許多地方顯得見多識廣——他的 “吃自助餐時候一定要站著吃”的信條將一個律師唯利是圖的生活哲學勾勒完畢。這位律師初見泰宇的時候表情調侃,似乎覺得眼前的這對母子很有意思。而他的最后一次出場是在燈紅酒綠的KTV中,身邊都是當地的司法精英們。這些司法精英們將小姐們左擁右抱,漫不經心地指出本案的唯一一個法律拯救途徑就是將泰宇鑒定為精神病患者以求減刑。正如前面所說過的,泰宇母親在喝完一整杯紅酒之后靜靜離開,她的離開指出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在一個法律精英們唯利是圖毫無善良價值觀的法律世界里,精英們對拯救之道離真正的救贖之道從來就是越來越遠,“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難”。
世界如此廣大,尋常巷陌里面的升斗小民,才是整個人類社會最主要的構成部分。在泰宇母親尋尋覓覓的過程中,我們從一些最不起眼的細節中看到了導演試圖為我們構筑的世界:泰宇的唯一“好朋友”青陽在被泰宇母親“誣陷”后潛入泰宇家中,對滿身雨水夾雜疲憊的泰宇母親進行敲詐勒索,將其僅有的錢財搶走,并用之買了一輛私家車;文慧中的同學們在談起這位不幸慘死的“米糕公主”時毫無悲憫之情,反而以之為樂甚至對其香艷之事垂涎三尺;而或許更為典型的,是文慧中的手機里面那些相貌猥瑣的男孩男人們,真正成為了對當地市民的道德生活一個絕好的隱喻:在這個世界中,男人們靠一些小米而和貧窮的文慧中發生關系,并將自己的不堪留到了文慧中的手機照片中;文慧中的親戚們包括她的祖母,對女孩的慘死毫無傷感,在祖母的眼中,自己的孫女早已經單單是靠出賣性為自己換取糧食的工具而已了。
就是在這樣的世界中,泰宇母親一步步行走著,換一個中國化的說法的話,“為自己的兒子討一個說法”。一路上她看到了草菅人命卻不以為意的偵緝機關,看到了滿身銅臭味的法律精英們,看到了勒索自己的“泰宇的好朋友”——這位“好朋友”相貌英俊,看到了文慧中的家人們冷漠的眼神,也看到了文慧中手機中赤身裸體的男人們……
一路上,泰宇母親看到了很多的風景。就像在球桿上面的“血跡”被證明了是口紅之后她走入大雨傾盆中一樣,一路上,她都是在獨自一人在天地肅穆的大雨中行走。她只是一個尋常的母親,胸中不藏甲兵,也從未曾試圖和我們上面所說的任何一種丑陋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對抗。然而事實既成,這些路旁的風景組成了一條并不光榮的荊棘路,泰宇的母親走了進去,滿身傷痕的她用自己帶著泥水的腳印白描了這一切,也最終解構了這一切。
鏡頭三:泰宇麻木的笑容
本電影如果僅僅是體現了筆者以上所昭示的一切,那么我們有理由認為它的思想性或許并沒有那么重要。然而導演的許多地方給了我們許多的暗示——我們無法揣度這種暗示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因為電影本身擁有了獨立的生命力——這些暗示促使我們去思考這部電影在漫長的劇本之后可能存在的終極關懷。這些終極的思考經過我們一些可能顯得一廂情愿的剝蝕,開始顯得深邃甚至可怕。電影中也許大量存在著隱喻——這里用也許,是因為無法揣度這種隱喻運用背后的目的是否存在,這些隱喻白描了人類社會的許多側面。
在電影中,支撐著母親走下去的可以說是一種信念——即自己的兒子從來就不是殺人兇手,但或許更可以說是一種愛,一種母親對自己兒子一以貫之的愛。然而在導演故意安排的細節中,這種愛開始變得脆弱而富有悖論,故事安排了一個如此吊詭的情節:在監獄的看望中,母親努力讓泰宇回憶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么。而泰宇在一次毆打后自稱“自己什么都回憶起來了”,可是他回憶起來的場景居然是:“媽媽,你曾經試圖殺死我,在我五歲的時候。”母親此時大驚大駭起來,試圖給泰宇扎針來安慰他:在這部電影中,泰宇的母親一直說人的大腿有一個穴位,扎進去可以讓人舒服,忘記了一切的痛苦。
如果筆者沒有妄言的話,本部電影中弱智的兒子泰宇其實是人類的一個隱喻,至少隱喻了人類的一個側面:一個弱智的少年可以記得五歲時候的往事,那一年,自己的母親因為生活的絕望而試圖殺死他而后自殺。泰宇不能記得自己母親對自己的愛,不能夠記得母親對自己無數次的叮囑,卻可以記得這一次母親對自己的傷害,并且冷冷地告訴母親“你以后不要來了”。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每當別人說自己弱智時輒立刻大怒,并因為這個原因在醉酒后無法控制自己,殺死了斥罵自己跟蹤的文慧中女孩。
泰宇的自私、健忘愛與善記恨更連同他的弱智,共同構成了導演對人類天生的畸形人格的一個諷喻:這個地球上面的許多人不曾記得別人施與自己的愛,甚至自己母親施與自己的愛; 不曾記得生命給自己的可能性及這背后富有的無限美感,不曾絲毫懷有感恩之心,卻記得任何人跟自己的仇怨,并且深深銘記在心,睚眥必報。在這部電影中,泰宇作為無知的人類或者說人類的無知的一個代表,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同胞。并且更為吊詭的是,在殺害女孩之后,因為這一場酒醒將一切忘得干干凈凈,仿佛一切真地沒有曾發生過。
電影的觀眾中,也許會有許多人對泰宇的弱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而,電影的觀眾們,你們把視野從電影中轉到我們身邊的社會,那些因為睚眥之恨動之刀槍的人,不是比泰宇更無知嗎?那些自持聰明而傷害別人的人,其實不是比泰宇更加“弱智”嗎?那些對過往的災難置之不理,絲毫沒有歷史感情的人,難道不就是在一場酒醒之后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凈的泰宇嗎?從這個意義上說,在每一位自己的母親面前,我們都是泰宇這樣不懂事的兒子;在整個人類社會面前,如果我們曾經因為自己的無知而對他者進行過傷害,我們的無知與泰宇相比,或許比其智力上面的殘障更加不堪。
在整部電影中,泰宇一直在“吃藥”,因為他一直在病態之中。然而比弱智更病態的是人性,泰宇的無知、自私、暴虐和更可怕的——這一切背后的無意識,都在鏡頭的一次次轉移中隱喻地如此深刻,深刻到無法面對這樣的語詞:在《圣經·加拉太書》中,救世主這樣告訴世人,“情欲的事,都是顯而易見的。就如奸淫、污穢、邪蕩、拜偶像、邪術、仇恨、爭競、忌恨、惱怒、結黨、紛爭、異端、腐敗、嫉妒、兇殺、醉酒等類,我從來告訴你們,現在又告訴你們,行這樣的人,必不能承受神的國。”在一種終極的智慧面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無知的泰宇。圣經是寫給我們每一個人的。
鏡頭四:草原上的獨舞與客車上的群體狂歡
人一生的時光,在這部電影中,開始變得又苦又長。
電影一開始的鏡頭是很讓人難以理解的:在一片廣袤的草地上,泰宇的母親遠遠走來,并在四顧無人之后開始了一段并不曼妙的獨舞。平時拘謹甚至略帶恐懼的面部表情在獨舞時顯出莫名的詭異,而這難以捉摸的表情在單色調的廣袤草原背景映照之下伴隨著僵硬的舞蹈語言,讓整部電影具有了一個令觀者無法輕松的開頭。
而如果最后流浪漢的回憶敘述沒有出現,這部電影也許會擁有一個令許多觀眾睡個好覺的結局:流浪漢是殺死女孩的真正兇手,泰宇被無罪釋放。然而導演的高明就在于此,在破草棚中居住的流浪漢并不有著一個觀眾預期的丑陋靈魂。而他的回憶昭示了一個讓觀眾和泰宇的母親一樣五雷轟頂的結論,即泰宇居然是真正的兇手。在此事實的揭露之下,泰宇的母親終于精神崩潰,殺人滅證。
泰宇母親在殺人時候的暴虐、殺死人之后的恐懼和大哭以及她一路走來時表現出來的善良和正直——這位貧窮的母親甚至并不愿意從流浪漢三輪車偷一把遮雨的破傘,即使這三輪車的主人并不知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諷刺,一位善良的母親,為什么可以基于母愛而殺死一個活著的生命呢?如果殺戮的行為是可以接受的話,母愛這種最強大的力量到底是讓人類更加善良,還是更加盲目了呢?如果母愛是一位母親唯一所擁有的力量,如果母愛是一位母親生活全部意義的來源,那么,人卻又為什么走上殺死別人兒子的道路的呢?這世界上的哪一個男人,沒有自己的母親呢?
這一切都深深困擾著這位母愛的擁有者,當然,也許她所想的并沒有這么深刻,也許她只是被殺人的負罪感折磨罷了。這種折磨是如此之深以至于電影的最后警方來告訴她泰宇無罪的喜訊的時候,她也沒有多展笑顏。也正是這種困惑和負罪,使得她面對同樣被無辜定罪的日本弱智青年的時候,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嚎啕大哭地問道:“孩子,你也有自己的母親嗎,你也有自己的母親嗎?”自私的母愛和對他者的悲憫,沖突地如此深刻。
電影最后的一小組鏡頭,給了全部故事一個終結性的結尾:母親將在一切都結束后要坐客車出門旅行散心,泰宇在車站中將母親不慎遺留在流浪漢被燒毀的廢墟上的針線盒交給了母親。這小小的針線盒也許是泰宇家中最精致的物事了,一個女人全部的美麗與精細,都雕鏤在針線盒上的梅花圖案上。母親看到這個針線盒后自然想起了整個案件相關的故事——當然包括自己的殺人——后悲從中來,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趨步走上客車。此時客車緩緩開出,夕陽西下,滿車的游客紛紛站起來在車廂中起舞。一縷夕陽打在母親滿腹心事的臉上,而她終于緩緩取出針來,刺中了自己大腿根部的那個穴位。正如之前所說,那個穴位據說可以讓人忘卻一切苦惱和痛楚,而單單給人快樂。隨后她站起身來,加入集體的舞蹈。
在集體的狂歡中,母親暫時忘卻了這場謀殺案風波中的種種不愉快,包括警察局的不公、律師的貪婪和身邊人的冷漠,也忘卻了文慧中手機中男人們的丑陋與不堪,當然也試圖忘卻自己殺人滅證的經歷,而單單在車廂中起舞來。這舞蹈的情節和電影開頭詭異的草場獨舞達成呼應,一次社會群體的眾生相、一次對整個社會的諷喻也在這場用針藥忘卻過去的起舞中達到高潮。在這場扎著針的起舞中,那一刻母親也許忘卻了所有的苦楚和生活的不堪,告訴自己,“不如跳舞”。 在擁有了快樂之后,母親加入到游人的狂歡中。整部電影也在此落幕了。
我們或許不應該在評論的路上走得太遠太深,或許我們以上的所有都和導演的原初沒有任何關系——導演也許單單是想說一個復雜的案件罷了。然而如果現代性的本質真的是猥瑣,在《母親》這部電影中,所有的人都在一個單親母親的荊棘路上顯得不堪和猥瑣,而這位未嘗不是偉大的母親,也在最后的殺人滅證中走入人性的卑劣。在整部電影中,沒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快樂,沒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人們只能起舞,用肢體的愉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堪。這就是現代社會,這就是群居的人類。而善良的“母親”和他們唯一的區別,也許就是她起舞之前,需要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上一根針。或許因為她還有善良,因此需要戴著鐐銬起舞來。
從任何一種維度上說,那些在享樂中失去了自己自由的人都是一樣的。因此如果你曾經目睹人類的種種不堪,如果你曾經目睹過自己的不堪并且因此而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親;只要你最終試圖在痛苦中起舞,最終試圖逃離這種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親。我們曾和她一樣目睹痛苦,我們曾和她一起經歷痛苦,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就是她。
因為在現代性的時代里,一個中國人和一個韓國母親的生活不會有本質的不同。因為在全球化的時代里,人和人之間的生活早已經不會有本質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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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竟系我五年前所寫,白駒過隙,蹉跎歲月,是為記。
8 ) 理解奉俊昊
奉俊昊出生于1969年,1988年考上延世大學。注意一下這個時間點,對理解他的電影有很大用處。1979年樸正熙遇害身亡(對,就是樸槿惠的爸爸),全斗煥政變上臺,絞死了金載圭,逮捕了金大中,光州事件爆發,韓國政府在美國授意下對民眾進行鎮壓,政局動蕩到什么程度呢?1987年6月國際奧委會明確表示,如果韓國政府再不改善狀態,將撤銷漢城1988年的奧運會舉辦權。結果是全斗煥和金泳三會談,盧泰愚發表6.29宣言,全斗煥辭職,金大中獲得特赦,在其后的總統選舉中,金大中和金泳三決裂,導致盧泰愚漁翁得利勝選。全斗煥和平移交總統權力,遁入深山寺廟,閉門思過,承認光州事件是一次大屠殺,并為此道歉。在《請回答1988》中,金正鋒跑去寺廟吃素,撞見的那個神秘的禿頂人,就是全斗煥。
盧泰愚上臺之后,民眾的主要訴求是清算光州事件,釋放當年被抓的民主人士。但政客哪有清白的,一旦清算,盧泰愚很擔心必然會清算到自己頭上來,而他僅僅36%的當選得票率權威性顯然不夠(對比1992年金泳三88.4%的當選得票率),因此盧泰愚不打算清算光州事件,導致社運團體將他的政府當作威權政府的延續來進行抗議。《請回答1988》中成寶拉作為首爾大學的學生多次參加游行示威,說得也是這件事。另外,成寶拉在第一集,痛打正在備戰奧運舉牌小姐的成德善,萬能的網友考據出來臺詞被改過,導致姐姐成寶拉看上去像瘋子。原來的劇本臺詞是成寶拉說:你得意什么,當奧運小姐了不起啊,知不知道為了開奧運會建場館,有多少老百姓被逼遷?所以她才拒絕觀看奧運會開幕式。后來改了臺詞了,畢竟八點檔合家歡電視劇,沒必要。
《請回答1988》為什么選了這一年,說到臺面上的理由是這一年舉辦了漢城奧運會,更深刻的理由是從這一年開始韓國民主化進程開始走上大道,老百姓的生活總算安穩一點了,直到1997年,全斗煥被判死刑盧泰愚被判17年,光州事件才正式在法律上得到平反。奉俊昊的少年時代,青年時代都在是動蕩不安中度過的。理解了他的青年時代,理解了他的現實關懷,就能理解奉俊昊幾乎所有電影。《殺人回憶》原型事件發生在1986年,是政局最為動蕩的那一年。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反類型片,講得雖然是一個連環強奸殺人案,但和標準類型片不同,最后沒找到兇手。看過懸疑探案類型片的觀眾都知道,哪怕最后抓不到兇手,也得讓大家知道兇手是誰至少做成《老無所依》那種,否則你的重心要放在哪,故事和情節的向心力在哪?但《殺人回憶》中大量的細節描述的都是偵破過程,而它的軸心,簡單說,就是處在新舊世界之間的痛苦的人們。死了人,整個警察系統都是腐敗、癱瘓的,現場隨意破壞,證據保存不住,警長玩忽職守,兩個警察一個刑訊逼供一個糊弄大師,這是舊世界的警察形象。從首爾自愿來了個年輕的警察,專業、科學、文明、正義,像是新世界的代表,但又怎么樣呢,這兩伙人先把一個底層傻子打得不成人型,后來把一個工人無辜者刑求到爆發民眾抗議,最后差點給掏槍把一個書生氣的無辜者打死在涵洞里。
宋康昊是壞人嗎?不是。他是病人,女朋友老來給他打針吊點滴,但他得了啥病?一直沒說。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隱喻。刑求的警察最后被他打得最慘的傻子廢了那條慣于踐踏人的腿,截肢了,這顯然不可能出于偶然,作者意圖在這里太明顯了。金相慶某種程度上還可算成好人,但影片里特別明顯地插入了民眾示威時他血脈噴張、揮舞警棍毆打示威者的鏡頭,最后掏槍說“我一槍打死你都沒人知道”這種暴徒言論的人也是他。
打最底層的傻子,傻子家人也只敢客客氣氣對待這兩個警察;打教友,就生了民變;打一個書生氣質的人,此人可是會單槍匹馬堅定地抗議和反抗。天下滔滔,時局動蕩,大家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陷入這樣的境地,美好的人死在陰溝里,無辜的人在地下室被吊打,而警察也疲于奔命毫無成就感——日子何以變成這樣?每個人怎么都這么痛苦?而最后的結局,是造成這一切死亡、不公、痛苦、挫敗的兇手始終沒有被指認,始終活在你我之間。宋康昊最后穿越第四堵墻那個鏡頭,可以看做寂靜的警報。
奉俊昊能不能選一個抓到兇手的真是案件來做呢,當然可以,他一樣可以做出超強懸念來。他為什么選了這么個題材呢? 《漢江怪物》豆瓣歸類科幻片。故事情節很簡單,漢江里出了一只怪物,抓走了小女兒,一家人去救孩子,最后消滅了怪物。漢江是韓國境內最重要的一條河流,從上世紀60年代起沿岸的出口經濟迅猛發展,韓國一躍成為亞洲四小龍,被稱為“漢江奇跡”,所以“怪物”生在漢江這個設置要認真體會。
這個怪物是哪里來的呢?是一個美國人命令一個韓國人把有毒的液體倒進漢江,最后滋生了一個怪物。又是一個美國人幫著江邊的韓國人逃生,被怪物咬傷了。韓國政府抓了宋康昊,在一個美國人的主導下開顱取病毒,最后電視里還是美國人在胡說八道。只要看看二戰后朝鮮半島的歷史,也確實很容易理解奉俊昊要說什么:這一個美韓合謀搞出來的大怪物來搞我們老百姓了。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物的設置。弟弟是個搞社運的大學生,片中他說我把青春和熱血都獻給了這個國家,而且扎起燃燒瓶來輕車熟路,但他找不到工作。妹妹我印象里沒開一槍,武器是射箭。怪物被淋了汽油,弟弟要去扔燃燒瓶結果脫手了,是姐姐像點圣火似的一箭射過去給干倒了,雖然實戰還是槍好使,但韓國傳統強勢項目是射箭,你可以想象一下中國人用乒乓球干倒大怪物,這里面多出來的那點意思。
最奇特的是宋康昊這個人物的設置。就故事發展情節而言,他是典型的臺燈人物,你把他換成一個臺燈也不影響故事發展。試試把這個人物刪掉:一個小女孩,父母雙亡,跟著爺爺在漢江邊開了個小賣部,有天被怪物抓走了,爺爺,姑姑和小叔三人合力把她救出來了——故事幾乎可以原封不動的進行。宋康昊貢獻了哪些不可替代的情節呢?就是被韓國政府抓走,被美軍開顱。只有這里。
這個情節甚至跟抓怪物的主線都不挨著,刪掉它故事甚至更緊湊:爺爺拿著手機,接到小女孩電話,去救孩子被怪物殺死,叔叔去找人定位手機地點,小姑去救孩子,把怪物趕到江邊,搞死怪物救出倆孩子。為什么一定要寫宋康昊的這個角色呢?他懶,無能,遲鈍,偷奸耍滑,很不像個男人,留不住媳婦連累弟弟害死了爸爸,但就是善良,一心一意愛孩子,女兒奴,為了孩子怎么都行。就是這樣一個人,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遭此橫禍,女兒被抓走,爸爸被摔死,自己被抓去開顱,唯一一次用強也只是為了救女兒————這不就是勤勞善良愛好和平的韓國老百姓么?宋康昊演技實在太好了,這么個討人嫌的人物居然可愛的不得了。
《雪國列車》就不多說了,完全的極權隱喻,看得時候難免把戰后韓國民主化過程與之一一對應,卡司大,野心也太大,感覺沒完成。但在雪國列車里,奉俊昊對空間的把握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列車的“頭尾”和后來《寄生蟲》別墅的“上下”一樣是很直白但有效的用法。但這也不能算新鮮,《高斯福莊園》和《唐頓莊園》(同一個編劇)對空間“上下”和階級“上下”的關系就做了描述。從《母親》開始,奉俊昊對現實的關照進入了具體而微的層面,我感覺《母親》是奉俊昊最重要的電影嚴重被低估了,即便劇本毛刺一如既往的多。我看豆瓣上在批評什么畸形的母愛,覺得是不是邊刷手機邊看電影了。理解這部片子的核心,是理解一個孤女如何意外死亡的。這片子和李滄東的《詩》幾乎是處理了同一個性質的題材。
在《母親》里,一個女孩,沒有父母,還得贍養奶奶,只能依靠出賣身體來換大米吃,最后意外被一個傻子砸死了。在《詩》里,一個在校女孩,被一群不良少年強奸最后投水自殺。兩個電影都是通過老年人的視角展開的。《母親》中兒子意外被卷入兇殺案之中,為了救兒子她展開了一系列洗冤行動。《詩》里奶奶得知了孫子的罪行最后將孫子送給警察。這兩個故事都有刑事案件要素,但都沒有大肆渲染案件本身。《母親》跟女孩交易過大米的男人從未成年人到老翁,從流氓到智障人士,觸目驚心。母親對兒子的愧疚感來自于活不下去帶著兒子喝農藥,結果沒喝夠,沒死成,把兒子腦子搞壞了。再多想一步都覺得胸口發緊:遭遇了什么樣的艱難,讓一個少女可以這樣活著,一個母親可以帶著孩子去死。對社會底層的盤剝、忽視,底層之間互相的傾軋,對光天化日下的罪惡之無動于衷,讓《母親》這部電影有一種特別陰郁的基調:活著就無法忘記,忘記就喪失自己,可不忘記又活不下去。
《寄生蟲》反應的現實就更當下:貧富巨大的懸殊,毫無尊嚴的生活,全無可能的將來。李滄東和奉俊昊先后拿出《燃燒》和《寄生蟲》兩部反應貧富巨大差距的被撕裂的韓國社會,應該不僅僅是巧合。奉俊昊的影像確實沒話說,調度,速度,力道,節奏感,運鏡,剛猛有力教科書式的好看,一力降十會,有時候劇本毛刺多得讓人搖頭也會被快打慢得蓋過去。把嚴肅的主題放進一個刺激的故事里說清楚說好看,雖然難得圓滿,但確實是條不跌分也不丟觀眾的好路子,然而潛在存在的問題也挺明顯的,就是…..我們…..始終……還是……要回到……李滄東……
敘事更見功力,但還是封閉起來的世界;題材較《殺人回憶》少了些內涵,所以很多地方雖然處理得很微妙但卻欠缺力量,回頭再看就顯拖沓了
一頭一尾兩段舞蹈,改變了我對廣場舞大媽的既定偏見。如果她舞得足夠快,她的記憶就追不上她。
吹毛求疵一下吧,那個女孩連拾荒老頭都接?以她的姿色,拾荒老頭根本就排不上隊。
兩次震驚,一次是在母親殺人,二次是在兒子遞給母親針灸盒。
A / 構圖、運鏡皆蘊含著極端殘酷的浪漫。克制的敘事節奏達到了極佳的反類型效果。和《殺人回憶》比很難說哪部更優秀。沒有后者廣闊的維度,更專注刻畫畸戀般入骨的親情與痛不欲生的底層。最精彩的隱喻莫過于高處“晾曬”的尸體:他們自以為向世界伸出了求救的手,最終不過是徒勞的示眾。
金惠子獨角戲,結尾挺厲害的,元彬長得帥也不是什么都能演,尤其是大傻小子,不如車太賢演的入味
當你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實即是真相時,該有多絕望?
金惠子飾演的母親讓人毛骨悚然。兩個犯罪嫌疑人的寓意再明顯不過:先天智障的孩子作為弱勢群體,其被犧牲的命運一開始就注定了;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有著瘋狂愛他、會為他付出一切的母親。
比弱勢群體更弱勢的群體,是沒父母的弱勢群體....這所謂的“母愛”真的太諷刺了....
母親用愛心澆灌下的惡之花,前后的舞蹈很詭異卻很貼合心境,奉俊浩沒有讓我失望
《殺人回憶》之后又一次邏輯的崩潰與常識的顛覆。最不可能成為殺人犯的弱者,卻做出驚天駭聞的事,只是因為荒誕。但這種荒誕更像是這對母子的命運本身。開頭與結尾兩段母親的獨舞,是一個人與世界無緣的狂歡(《山河故人》結尾是否受本片影響。。。
終了,一針扎下,一場舞,但面對不是兇手的兇手時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否就此抹去?
迷案發生時的陰雨綿綿,以及結尾的溫暖夕陽,智障,腐敗,沉重的情感。奉俊昊的獨特元素已經讓人如此熟悉了,因此劇情不豐滿的時候難免會讓人覺得是這些元素的堆砌,導演的自我復制。個人感覺元彬演的不好
所有的弱勢群體都遭到了草率的對待,他們的利益是不被重視的,所以很多時候他們也只能依靠直覺來解決這些不公平的事情
他似乎知曉了一切,似乎又遺忘了一切;她似乎知曉了一切,似乎又遺忘了一切。
開篇不久,母親喂藥、兒子撒尿,母親盡力遮掩那流淌一地的尿漬,而后來當她砸破拾荒老人腦袋時,她又忙不迭地拼命擦拭地上的血液,她的所有習慣動作都在示范如何抹去,她一定會扎下那一針。
母愛,究竟是瘋狂的,還是偉大的,還是既瘋狂又偉大的呢?瘋狂,究竟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還是既褒義又貶義的呢?
為什么那個老頭也會出現在那個手機里呢?
28/12/2018重看加滿五星
既要避免打人痛處,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以前經常覺得自己作為純粹的放養長大的小孩,能長得這么上進、善良、健康真是天賦異稟、運氣非常(。),現在看來沒準就是因為放養。人生的浮沉幾多激烈,你可知廣場舞大媽心底的負罪與傷悲:如果她跳得足夠快,她的孤獨就追不上她。青春期的混混最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