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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不能算是一篇影評,頂多算是我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的觀后感。
影片的主旨,與其說是在講主人公三上作為一個刑滿釋放的前黑幫分子重回社會的經歷,倒不如解讀為社會馴化作用在每個角色身上所呈現不同反應的對照。
比如三上在中途前去投奔的那位黑幫兄弟阿明。
這個昔日的同僚,雖然初看起來有著與三上天壤之別的生活,能安排豪車接機,能安排大保健給兄弟接風,吃穿用度看似依然有著往日的榮光。但這種光鮮的外表卻在小弟們手忙腳亂地把他架上輪椅時被撕了個粉碎,那條因糖尿病而截肢的腿,明晃晃地告訴三上一個事實:13年過去,無論是否在高墻之內,他們這種靠暴力解決問題的人都已經被現代社會無情地拋棄了。
而且這種拋棄,與你內心善良或是邪惡都沒關系。我們且不論當年造成三上入獄的殺人事件到底真相如何,就只看出獄后他與周邊人發生的幾次沖突——從教訓自己公寓里大聲喧嘩亂扔垃圾的鄰居,到街頭單挑搶劫路人的混混,再到(想要)出頭維護自己的殘障同事,這些行為背后無不透著一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氣概。甚至當男配角津乃田勸說他“逃跑也是一種很棒的解決方法”時,老頭子還義憤填膺的回懟道
所以你的美滿人生就是,看見善良的人被欺負,卻視而不見?
所以你絕不能說三上是一個惡人。把他放在中國的武俠小說里,這妥妥就是個標準的俠義之士。但這種習慣于付諸暴力解決問題的行為方式,早已不被社會相融,所以馴服也就由此產生。
但,社會的馴服并不僅限于是法律層面對犯罪行為的糾正。
作為一個電視臺節目的導播,津乃田想要離開公司以自由創作為生,但是上司的一句話就足以讓他打了退堂鼓。
你真的很有才華……不過,你要靠什么維生?
老老實實打工,規規矩矩生活,這是社會為所有人劃出的界限。“踏錯一步,就是死路一條,社會就是這么不友善”。這位吉澤小姐姐(身份是節目導演?)無疑是劇中人間清醒的代表。她最初選擇素不相識的三上作為采訪目標,原因是覺得“洗心革面的罪犯與母親眼淚汪汪的重逢”能賺足觀眾眼球,但后來在瀏覽了拍攝素材后,又果斷換了故事腳本,想要把三上打造成“邊緣人不畏艱險努力奮斗回歸社會”的人設更加能打動觀眾。
不管她那碗慫恿三上入局的雞湯有幾分真假,但一句“只要偏離了這個社會的軌道,就很難在這世上生存下去”,卻是血淋淋了點出了這部影片背后的主旨:你若是不接受這個“美好的”世界對人的“馴化”,那么就只有被邊緣化,被吞噬的命運。
我們走在社會的正軌上,卻沒有幸福的感覺,無法容許異類的出現
所以,當津乃田拿著相機落荒而逃的時候,吉澤是萬分失望的。
當三上前去解救被劫道的路人時,她的職業本能告訴她,接下來的沖突將會是無比真實刺激的第一手素材,所以目睹著三上如蘇醒的雄獅一樣暴揍著兩個小混混的暴力場面,津乃田和吉澤倆人的反應截然不同:吉澤興奮地眼睛放光嘴角上揚,津乃田卻嚇得落荒而逃。
追上津乃田后,吉澤氣得把攝像機砸在了地上,轉身離去,這個人物就此再也沒有出現在鏡頭前。
這種區別,就是社會對不同人不同的馴化結果。在吉澤看來,當素材無法按照自己的預期拍下去,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抽身止損,不再浪費精力去試圖挽救這個選題,更沒必要繼續挽救或幫助三上。這個決策是現代社會對她的訓練結果所致,合情合理無可指摘。她對津乃田說的那些大道理看似激昂慷慨,但卻止步于對他人的規勸,而自己卻并沒有真的想要走進鏡頭前被拍攝的那個人的內心。因為從她的角度看來,三上只是她企劃出來的一檔還沒拿到預算的“電視節目”,是鏡頭前的素材,是一個預先被貼了標簽的人,現在既然買賣不成,仁義也沒什么留著的必要了。
所以最后當津乃田再次聯系上吉澤的時候,電話這頭,津乃田為三上走出了生活的泥潭感到寬慰,而另一頭的吉澤,卻驚詫于津乃田的堅持,似乎早就已經把這一切當做了陳年往事,然后在她那慵懶的噓寒問暖中,三上依然只是那個是否平凡的“選題”。
他現在變得如此平凡,你要寫什么?
所以,明哲保身是在社會上生存的唯一途徑嗎?是最優解嗎?我相信津乃田與三上的相處過程中,這個疑問一定在不斷地沖擊著他原有的人生信條。
雖然口口聲聲說“逃跑也是一種很棒的解決方法”,但頭破血流的三上卻如同荒原中的一把野火一樣,讓津乃田看到了一種他在自己身上不能或無法擁有的東西,一種已經被現代社會“閹割”了的原始生命力,所以他一邊用“逃跑論”勸著三上,另一邊卻始終想去保護三上,記錄下他的人生。
而也正因為此,我們可以看到,當三上最終拿到養老院的工作之后,在飯桌上面帶微笑,對周圍朋友七嘴八舌的勸導連連點頭全盤接受時,津乃田輕喊了一聲“三上先生”,然后怔怔地看著后者的臉——或許我是過度解讀,但我感覺,此時津乃田的心情應該是無比復雜的。
一個丟失了昔日的銳氣,終于擁抱接受了社會規則的三上,還是真正的三上嗎?
影片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但鏡頭語言卻似乎透露了導演想說的話。
看到同事欺負低智商的工友,三上頓足捶胸,終于做到了轉身避開,但卻氣的血壓升高,要借助藥物緩解胸口的疼痛;聽到周圍人恣意地開著關于“更生人”惡俗的玩笑,三上幾經掙扎,盯著雪亮的剪刀愣了半天,最終選擇了隨聲附和。
大波斯菊在風中搖曳,三上拿在手里,魂似乎都沒了,仿佛是給自己的祭奠。
于是在暴風雨來臨的當晚,心梗比馴服更快一步降臨到了三上身上,仿佛冥冥中上天在嘲諷著這位已經低下頭顱的老頭,讓他在失去自我的那一刻也同時失去了生存的力量。津乃田聞訊趕來,看著寄托著自己反抗情緒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他沖著三上的尸體哀嚎著:
我該怎么辦?
這種象征意味對周遭所有曾試圖用社會規則教化三上的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律師、主婦、教員、鄰居,他們悵然若失地站在庭院里,仿佛在向觀眾發問。我們都曾盡其所能地幫助過三上,為什么沒能“拯救”三上?問題出在了哪兒?
鏡頭隨之搖向空曠的天際,“美好的世界”,既冷酷又溫情。
《美好的世界》電影劇本
文/〔日本〕西川美和
譯/徐怡秋
1.旭川監獄,病房區,小診室(2月下旬)
透過格子窗,可以看到外面雪花漫天飛舞。
病房內響起按壓血壓計氣囊時發出的“咻咻”聲。
三上正夫坐在病床上,一位50歲上下的獄醫扶著他的胳膊。獄醫身著警服,外罩一件白大褂。
獄醫(望著數字):……你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啊?
三上:……
獄醫(笑):連你這種老江湖也會緊張啊。……吃早飯了嗎?
三上(搖了搖頭):沒想到居然服滿刑期了。出獄前,真是什么也吃不下。
三上撕開獄醫遞給他的藥袋,取出藥片。
獄醫:沒事兒。你馬上就能吃上自己想吃的東西了。
獄醫給他倒了杯茶,茶杯上微微冒著熱氣。
獄醫:……你還是能夠重新做人的。
三上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就著茶水吞下藥片。
2.同上景,病房區,診室外走廊
三上在獄警的命令下走出門外。他聽從號令向前,轉身,接受身體檢查。
3.同上景,長長的走廊
三上走在前后兩位獄警之間。
4.同上景,收教中心
三上與管教員面對面坐在桌子兩端。
管教員拿起手表,上弦后,放在耳邊聽了聽聲音。
管教員:已經生銹了……這表挺貴的吧?
三上:當年花了30萬。
管教員:那太可惜了。羈押期間,獄里又不可能幫你送去保養維修。
三上(點了點頭):您隨便處理吧。
桌上擺著一些入獄前存放在這里的物品。包括一部帶天線的手機、皺皺巴巴的衣服、已經長了白毛的鞋子、信件等等。
管教員:要寄到東京的都寄走了吧?
三上:都寄走了。
監區的中隊長抱著好幾本厚厚的檔案冊走進來。管教員站起身,將座位讓給中隊長。
中隊長:不容易啊。三上,終于刑滿出獄了。
三上:感謝您多年關照。
中隊長打開一本檔案冊,上面寫著“身份記錄”。
中隊長:2004年被收監……已經13年了。這次出去,可一定要洗心革面,再也不要回到這兒來。
三上:是。
中隊長:話說回來,你現在對當年那起案子,有什么看法?
三上:……
中隊長:應該對被害人感到有些愧疚了吧?
三上:是的,我很后悔,竟然會為了那么一個混混兒坐牢。
中隊長:也就是說,你現在已經知道反省了?
三上:我對當年的判決結果還是感到不服。明明是對方大半夜拎著刀闖進來的。
三上身體發燙,聲音也高起來。
中隊長:你當時也是幫派的一員,你們這屬于對立幫派之間的沖突吧?
三上:我一向單打獨斗,當時并不屬于任何一個幫派。
中隊長:不管怎么說,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么沒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
三上:……
三上望了望窗外。雪花紛飛,雪越下越大。
管教員:好啦,換衣服吧。隊長,您看,擔保人給他準備的衣服多氣派,看——
管教員從盒子里取出一套西裝。
中隊長:是給你辯護的那位律師嗎?
三上:不是。在我服刑時,這位律師聽說了我的情況,主動要為我擔保的。
中隊長:哦,是那種人權派律師啊。他是在同情你的身世嗎?
中隊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屑的微笑。三上視而不見,以示抗議。
管教員:好啦,快換衣服吧。
三上:是,我這就脫。
三上脫下囚服,渾身赤裸。
他的左胸、左肩至左臂有一大片刺青,刺的是鯉魚跳龍門和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背上有一塊舊傷疤。
5.同上景,大門外
門外一片雪白。巨大的鐵門打開,管教員與一位年輕的獄警陪著身穿大衣的三上走出大門。
獄警:不要再回來咯。
三上:知道啦。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再靠近旭川一步。
管教員:我可不會求你。我真的不希望再見到你了。
三人走著走著,不由得笑了起來。嘴邊冒出白色的哈氣。
6.旭川監獄,公交車站
雪越下越大。公交車牌的下半部分已被積雪完全掩埋。公交車在站牌旁停下。三上與二人握了握手,然后上車。
管教員:路上小心。不要亂發脾氣。
獄警:直接回家。中途不要隨便下車。
三上:我走了!
車門關閉,公交車啟動。兩位獄警在車后揮手告別。
7.開往旭川車站的公交車,車內(隧道)
車上空無一人。三上找了個座位坐下。車輛鳴笛進入隧道。
三上神色有些痛苦。他脫下外衣,用力扯掉領帶。車窗上映出他的動作,三上望著自己的身影,緩緩吸了一口氣,又重新系好領帶。
三上:我已經不再是黑社會了。
三上的身體隨著公交車的顛簸而劇烈晃動。他下意識地抓住座椅邊的扶手。
三上:這次,我一定要改過自新!
三上神情恍您。他閉上眼睛。
8.隧道
公交車穿過昏暗的隧道,外面一片光亮。
——片名《美好的世界》
9.東京都內,津乃田龍太郎的公寓
身著睡衣的津乃田龍太郎(28歲)聽到門鈴響,打開門,從快遞員手中接過一個沉甸甸的紙袋。
※※※
津乃田的聲音:“身份記錄”,是什么東西?
書房的桌子上堆滿雜物。他從紙袋里取出幾個本子,本子封面上寫著“身份記錄”。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這是監獄里保管的犯人檔案,據說上面記錄著這個人的所有信息,包括他的身世、犯罪記錄、服刑期間的表現等等。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信息,字跡工整。津乃田將手機貼在耳邊,拉開窗簾。
晨輝映在本子上,津乃田用手指著本子上的字讀道——
津乃田:三上正夫犯案10次,入獄6次,罪名:殺人。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然后他在監獄里襲擊獄警,又被加判了3年。據說,他把提交到法庭上當證據的“身份記錄”整個抄了下來,說這是他作為被告的權利。
本子旁邊還有一個已經打開的信封,上面寫著幾個大字“東京電視臺《公開調查大追蹤》欄目收”。
10.旭川車站,月臺
特快列車丁香號停在嶄新的月臺上。
三上排在等車的隊伍里。他跟在一群滑雪者身后走上車。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他說沒有比這更完整的履歷了,就把它寄到了咱們欄目組,說是他母親還活著,希望咱們能幫他找到母親。
11.特快列車丁香號,車內
三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周圍坐著一家中國人,一直在聊天。三上被圍在角落里,顯得很不起眼。
津乃田的聲音:這種就算了吧。拍出來也不會有人看。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就是這種才有意思好嗎!要是像他這樣的人能夠洗心革面,和分別多年的母親重逢,淚流滿面,那不是很感人嗎?
一名幼童從前面的座位空隙里轉過頭,望向三上。
三上也望向幼童。他的表情似乎很沉穩,又似乎要抓狂。
津乃田的聲音:不過……他殺過人吧。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嗯,是殺過人。
三上忽然將目光轉向窗外。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12.雪景
丁香號在雪地上駛過,掀起一片雪霧。
13.津乃田的公寓,書房
津乃田:吉澤小姐,其實,我已經跟公司……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跟公司說了你要辭職,現在正在寫小說,對不對?你確實很有才華。
津乃田:……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不過,你靠什么吃飯呢?
上午的陽光照進屋內。津乃田從煙灰缸里撿起一根煙屁股,點上火。
煙霧迷蒙了他的雙眼。
14.上野車站,東口人行通道
夜晚。上野車站華燈初上。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這個人在監獄里度過了大半輩子。我覺得,如果你能近距離地觀察他,寫出來的東西肯定會大不相同。
站口通道上人潮涌動,三上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不安地環顧四周。忽然聽到有人喊“三上!”,三上回過頭。
制片人吉澤的聲音:那上面有他的聯系方式,找他的擔保律師。
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子笑著朝三上揮了揮手,穿過擁擠的人群向他走過來。這位是莊司勉律師(72歲),個頭不高。
三上深深地鞠了一。莊司扶他站直,和他握了握手,兩人向前走去。
15.莊司的公寓,客餐廚一體化設計
客廳似乎已經變成書房,到處堆著高高的書本與資料。家具用品新舊混雜,略顯凌亂。
莊司的妻子敦子(70歲)已經準備好壽喜燒,鍋上騰騰冒著熱氣。
莊司:三年前我病了一場,就從一戶建搬到了這里。地方有點兒小,委屈你了。在你找到住處之前,先在這兒將就一下吧。
敦子:三上啊,吃肉,多吃點兒肉。
莊司:你不愛吃壽喜鍋?
三上:沒有,我最愛吃這個了。我什么都吃。
莊司(對妻子):你太心急了。他這13年一直吃的都是冷飯,忽然來這么一鍋煮得滾燙的東西,哪兒吃得下去啊,是不是?
敦子:不過,要想有勁兒就得吃肉。身體健康的人都得吃肉。
莊司:別電視里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敦子:我這是在廣播里聽來的。
房間里響起經過后期加工的啜泣聲。是電視里傳出的聲音。
主播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通過網上的中介機構,為自己生下的孩子尋找領養家庭。
面部打著馬賽克的女性:對方是一位有婦之夫……我的事業也正處于剛起步的階段,因此……我希望孩子能夠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里幸福成長……(流淚)
莊司:……你怎么看,三上?
三上:她們這等于是把孩子給賣了,不要了,是吧?
莊司:母親一個人實在是撐不下去了,與其帶著孩子一起倒下,不如把他們托付給別人,這也是為了孩子好。
三上:怎么會……孩子又不是小貓小狗……
莊司: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女性都是意外受孕……
敦子(打斷莊司):對于三上來說,這事兒可沒那么簡單。
三上:……我媽媽當時肯定是來接過我的。是我自己等不及,從福利院里跑出去了。
敦子:是啊。我覺得,你媽媽肯定每天都在惦記著你。
三上:……(情緒有些激動)
莊司:三上,當你的保證人就像是我的一個個人愛好。你不用覺得好像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回那些從前失去的對他人的信任與關愛。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盡力。你需要幫助的話,一定不要和我客氣。
敦子:再添碗飯嗎?還是來碗烏冬面更順口?
敦子的語氣十分溫柔。
三上:莊司夫人,我……
三上放下飯碗,雙手掩面。“哎呀呀。”“你這是怎么了?”……
津乃田的聲音:“關于出生與家庭情況的記錄”:三上正夫是一名私生子,出生于福岡縣福岡市,具體地址不詳。
16.津乃田的公寓,書房
夜晚。津乃田邊吃杯面邊看記錄。本子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津乃田的聲音:母親是福岡市的一名藝伎。
津乃田在電腦上搜索藝伎的資料,屏幕上出現一排排博多藝伎的照片。
津乃田的聲音:當時正與一名男性交往,并生下三上正夫。但他的出生始終未能得到父親的認可,因此在成長過程中,一直沒有上戶口。
17.過往記錄的照片集錦
①黑白照片。坐在洗手臺上的4歲男孩兒。
②一群在福利院的大浴缸里泡澡的男孩兒。
津乃田的聲音:4歲左右,剛開始懂事的時候,母親離開了他。據說母親將他寄養到福利院后便音訊全無。
③福利院門口拍攝的集體照。身材瘦小的少年三上(12歲)一個人叉著腿靠在圍墻邊上。
津乃田的聲音: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他就喜歡四處游蕩,混跡于各地的鬧市街區。
④褪色的彩色照片。一群黑道大哥與演歌歌手圍坐在一起,少年三上身著色彩艷麗的花襯衫,站在最邊上。
津乃田的聲音:三上從這時開始出入關西地區的黑社會組織,協助參與賭博、討債等活動。
⑤黑白照片。昭和時期夜幕下的紅燈街。少年三上身著亮面西裝,對著鏡頭擺出黑道人物與人初次見面時的常用姿勢(注1)。
津乃田的聲音:1974年6月,三上被送進京都宇治少管所。當時14歲,主要做一些木工、焊接、縫紉的工作。
⑥8毫米膠片拍攝的影像資料。一群少年在廠房里踩縫紉機。剃著光頭的少年三上正在聚精會神地完成手頭的活計。
(鏡頭淡出)
18.莊司公寓內的一個房間
敦子的聲音:三上看起來很老實嘛。
莊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倦):是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嘛。
原本用來放置雜物的房間里鋪好了被褥,三上躺在上面。隱約能聽到隔壁房間里傳來的對話聲。
敦子的聲音:我可算是松了口氣。
莊司的聲音:嗯……
敦子的聲音:不過啊,為了保險起見,還是……
莊司的聲音:……(鼾聲響起)
敦子的聲音:把所有刀子都藏起來吧。
三上合上雙眼。
敦子的聲音:喂,跟你說話呢。刀子!
莊司的聲音(不耐煩):……你折騰這些有什么用啊?
敦子的聲音:敢情……白天跟他待一塊兒的又不是你。你要么去上班,要么扯個什么詞就溜出去。
莊司的聲音:好啦,知道啦!你隨便吧。想干嗎就干嗎。
三上徹夜未眠。
19.社保局,大廳
早上。大廳里擠滿了人。有抱小孩的媽媽,一身臟亂的老人,還有低聲自言自語的中年男子。三上尷尬地向四周張望。聽到叫他的號,三上站起身。
20.同上景,咨詢窗口
一個用屏風圍起來的隔斷。辦事員井口久俊(44歲)坐在桌前,對面坐著的是莊司與三上。井口接過材料,機械地念道——
井口:想要申請低保的理由是,由于身患宿疾,自2月20日刑滿出獄以來,無法立刻找到工作,也沒有可以依靠的家人。(頭也不抬地問道)我想問一下,您在入獄之前是從事什么工作的?
三上:……
井口(抬頭看了一眼沒有作答的三上):律師先生,您應該清楚,涉黑人員是無法申請低保的,不能破例。
三上:涉黑……
井口:就是黑社會。你是不是參與過幫派組織?
三上:我一向單打獨斗——
莊司:我這么跟您說吧,他加入幫派組織已經是20多年前的事了。這樣的人,如果我們不把他列為幫扶對象,很可能會逼得他重返黑社會,這一點您也很清楚吧?
井口:……那我先試著申請一下吧。
井口微微一笑,向屋里走去。
三上:……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垃圾。
井口:他們的工作就是挑毛病,你不必太在意。
三上:沒想到我竟然也有要申請低保的一天……(不斷用握緊的拳頭敲打額頭)
莊司:你不要覺得一申請低保就抬不起頭來。這是你作為公民的生存權。
三上:還是待在監獄里好,至少在監獄里不會這么丟臉。
莊司(爆笑):怎么會呢……哈哈哈。
三上忽然感到頭暈目眩,身體倚在屏風上,緊接著又栽倒在地。大廳里一陣騷動。
21.醫院,腦CT檢查室
三上被推進CT艙。
醫生的聲音……高壓230,低壓138。血壓都高成這樣了,居然還能自己走過來。
22.同上景,診室
連續拍攝的顱腦CT片。
醫生的聲音:和環境突然發生變化也有關系,不過照這個數據來看,發生心肌梗塞或者腦卒中的風險很大。
護士將測心電圖的電極貼到三上帶有刺青的左胸前。
三上躺在病床上,不住地打量護士的臉色,護士面無表情地繼續操作。
三上:……醫生,我這個身體,還能不能在社會上正常生活?
醫生(笑):也用不著這么悲觀啦。你先靜養一下,我們好好調理調理。
女醫生輕松地笑了笑。
23.同上景,住院部,四人病房
晚飯后。三上望著窗外的天空。夕陽西下,顯出一絲寂寥。同一病房的老人突然咳嗽起來。
三上:大叔,您沒事吧?要不要叫護士?
聽到三上的聲音,老人一下子把簾子拉得嚴嚴實實。
三上:……
“三上先生?”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三上猛地轉過身,只見頭戴針織帽的津乃田怯生生地站在門口。
津乃田:我是節目導演,津乃田……
津乃田舉起手中的身份記錄本。
三上的表情瞬間明亮起來。
24.同上景,一樓大廳
太陽已經落山。手機的錄音功能開啟著。
三上:我第一次正式犯罪是在16歲,當時進了奈良的少管所。
津乃田:是這里寫的這段嗎?
二人就著昏暗的電燈,看著本子上的記錄。
三上:沒錯沒錯。我們幾個大鬧了一場,跑了出去……然后是19歲,我當時在給我們老大當保鏢。在京都的祇園,被人狠狠修理了一頓,縫了44針。……就是這兒,你看。(掀開病號服,露出左胸)
津乃田的聲音:欸,欸,啊,啊,啊……
25.行駛在商店街上的面包車(4月)
津乃田開車,三上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車輛十分顛簸。
坐在后座上的莊司負責指路,三人下了車。
街角雜貨店的老板將冰箱、電飯煲等轉讓給三上。
26.三上的公寓
這是一棟房齡40多年的木質公寓樓,位于高層公寓的背面。三上的房間位于轉角處,一室,方向朝陽,光線很好,帶一個小廚房。
津乃田的聲音:你在旭川的時候,有想過出獄之后要干什么嗎?
三上的聲音: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雖然一直在想,可是……監獄里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成不變,過著過著,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三人將車上的行李搬進房間。
敦子走進來。她將手里抱著的縫紉機盒子放在小桌上。縫紉機很重。
※※※
電動縫紉機已經有些年頭,三上在縫紉機上穿好線。
津乃田拿出攝像機,向莊司夫婦點頭致意后開始拍攝。
攝像機畫面:縫紉機一針一針走動,速度越來越快。
三上的聲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些縫制劍道護具之類的活計。
莊司的聲音:劍道護具?就是那些頭盔、護胸什么的?
一個容量很大的手提包做好了,外面還帶一個口袋。敦子將包拎在手上,對著鏡頭變換不同的姿勢。
三上:我在監獄工廠里做過鹿皮的高級護具,都是我手工做的。這里地方這么寬,我可以就在家里做。
莊司:在家里做?
三上:一個人在家,不會跟別人起沖突。
莊司:我有個同學是劍道老師。我去問問他有沒有什么門路。
三上:真的嗎?不是我賣弄,聽說我做的頭盔都是給皇室子弟使用的。
莊司:這么厲害!
二人越聊越起勁。身后的敦子悄悄問津乃田——
敦子:這種工作。……現在還有嗎?
津乃田:這個嘛……(歪頭苦笑)
27.三上的新生活,公寓/超市
三上的新生活。早晨起床,淘米,給打掃垃圾站的老婆婆幫忙,晾衣服,在熱騰騰的米飯上打一個雞蛋,吃飯,去超市購物,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用縫紉機自制窗簾。將做好的窗簾掛起來時,三上忽然一陣頭暈。
28.醫院,診室
護士再次為三上貼上心電圖電極。
望著電腦上的數據,女醫生明顯有些著急。
三上:那個……我剛搬完家,最近有點忙手忙腳的。
女醫生:我不是讓您安心靜養嗎?如果再這么不注意的話,可就又得住院了。
三上:醫生,我沒有不注意,我只是踩了踩縫紉機……
正在錄入病歷的醫生轉身說道——
女醫生:如果您不遵守治療方案,可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
29.三上的公寓,10平方米小屋
夜晚。三上關上燈,用被子蒙住頭。
樓下一群男人的笑聲很吵。
三上忍不住掀開被子,從枕邊的藥盒里掏出幾粒藥。他用力敲了敲墻壁和地板,杯子里的水跟著晃了起來。
30.同上景,外側樓梯
三上出門,跑下鐵樓梯。
樓梯下散落著一堆垃圾,三上一腳踩在空啤酒罐上,腳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垃圾中,沾了一手的剩飯。
“哇哦!”屋里那群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大聲歡呼。
31.公寓,101室
房間里有五名男子。其中包括兩三個年輕的外國人,他們正在玩網絡對戰游戲,氣氛十分熱烈。門突然被打開。
三上:能不能請你們安靜一下,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三上將手中的一大袋垃圾“砰”的一聲放在門口。
三上:這袋垃圾是你們的吧?大晚上的扔出去,又沒有分類,你們這樣會影響到周圍鄰居的。
大塊頭:喂喂喂喂。敢這么闖進來,我還以為是什么人呢。
一名體格壯碩、一身黑衣的男子原本一直靠在墻邊,他陰沉著臉,坐起身。從他的裝束來看就不像善茬。
大塊頭:你住在二樓,是吧?不好意思,這幾位,從一清早就開始大汗淋漓地拼命工作,你就幫他們扔個垃圾怎么了,又不會掉二兩肉。
三個外國人彼此對視,有些手足無措。
三上:你們工作要是那么忙,不應該早點睡覺嗎?
外國青年站起身,低頭致歉。
薩杜:垃圾,我們會打掃。
達南:百分百對不起。
大塊頭(伸腿端了達南屁股一腳):你道什么歉,鑫貨!這種人,靠著你們交上來的稅,大白天窩在家里睡大覺,你聽他廢話!這樓里的住戶,可是什么人都有。
三上舉起沒封口的垃圾袋扔了過去,垃圾灑了一地。一群人發出慘叫。
三上:喂,你把剛才說的話,到外面再給我好好說一遍。
大塊頭:……
三上:就是你,你個大塊頭。你跟我到外面來。在這兒會打擾到其他人。
32.公寓旁的空地
街燈下,三上與大塊頭對面站好。
其他人都趴在窗戶邊上向外看。
三上像是拜堂口似的厲聲說道——
三上:閑話少敘。我就是人稱神戶干架王阿正的三上正夫。因緣際會,在旭川監獄里跟幾位關東地區的大哥處得也不錯,說說吧,你們老大是誰?
大塊頭:欸……(有些蒙圈)
三上:問你呢,你是跟哪個老大的?
大塊頭(壓低聲音):別這樣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從幫里脫身,現在剛獲得假釋……
三上:你嘀嘀咕咕地在那兒嘟囔什么呢?把話給我說清楚,好好說!
大塊頭:哎呀,這怎么能說清楚呢,我不能給我們幫里找麻煩啊……
三上:我問你,你到底是跟誰混的!我打個電話就能搞清楚哦。
大塊頭:……(緩緩地提高聲量)救命啊!有黑社會威脅我!
三上:!
大塊頭:這個人在這兒威脅無辜市民,打著黑幫的名號,勒索錢財。
三上: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四周的燈亮了起來。遠處傳來狗叫的聲音。
三上有些慌亂。大塊頭趁機抱頭鼠竄。三上抄起拖鞋砸向大塊頭。
三上(大叫):誰要你錢了!
大塊頭跳上圍墻,踉踉蹌蹌地一路奔逃。
大塊頭:如今已經不是黑道橫行的年代了,蠢貨!
電燈下,三上扒住圍墻,一動不動。
33.三上的公寓,廚房
第二天早上。莊司敲了敲門旁的窗戶,探進頭說道——
莊司:聽說咋天晚上鬧得挺大啊。
三上:誰說的……
莊司:三上,這里是東京,很安靜很安靜的東京。
三上:……
34.隅田川沿岸的小路/大橋
莊司推著山地自行車,與三上走在小路上。
莊司:可惜啊,這次是那位小哥更勝一籌。
三上:……
莊司:三上,如今這個時代,光靠黑道老大的名號已經行不通了。難道說,你還把過去那段經歷當成自己的勛章不成?
三上:怎么可能!我還以為他也是在道上混的,所以就想先跟他盤盤道。
莊司:可你已經不是在道上混的人了!
三上:……
莊司:……對不對?
三上:……對。
※※※
二人走到橋下。
三上:對了,您幫我問護具的事兒了嗎?
莊司:護具?……啊,頭盔那個。我去問了,說是現在機器做的質量越來越好,好像全都是中國產的了。想靠這個吃飯可能不太現實啊。
三上:可是……
莊司:時代不一樣了。話說回來,你的當務之急是先養好身體。行了,我得先去法院,回頭見。
莊司跨上自行車,向大橋方向騎去。
35.電話亭
電話本翻到的那頁全都是東京護具店的號碼。
老店主的聲音:我明白,你很想工作,可是……專業的工匠做一件護胸要花一個月的時間,然后一件護胸才賣15萬日元,靠做這個養不活自己啊。
電話上擺著的一摞十元硬幣眼看就要用光,三上翻了翻錢包,狠狠心又投進一枚百元硬幣。
老店主的聲音:對了,你以前是在哪兒學徒的?
三上:我以前在一家工廠里……
老店主的聲音:哪家工廠?
三上:在佐世保那邊……
老店主的聲音:莫不是監獄里的?
“咔噠”,三上下意識地掛斷電話。
三上看了看外面。太陽下山后,路上仍車流如織,來往的行人步履輕快,有些人工作尚未結束。隔著電話亭的玻璃,三上仿佛被封閉在一個小小的世界當中。
忽然,三上發覺有人在注視自己。
井口推著自行車,站在電話亭外,他神情僵硬地對三上點了點頭。
三上也心懷戒備地點頭回禮。
36.三上的公寓,房內
三上在廚房里一邊沏茶,一邊悄悄關注著身后的動靜。
井口:我只是例行家訪,沒有什么別的意思。
井口不露聲色地環視了一下屋內。只見被褥疊得好像豆腐塊一樣,板板正正。
井口:房間收拾得真整齊啊。
三上:內務整理這一塊,我可是練了好多年了。您請!(將小點心推到井口面前)
并口:用低保費購買的物品,我們是不能碰的。您的心意我領了。
三上:……
井口:您每次打電話都得去那兒嗎?
三上:是的。
井口:還沒手機是吧?
三上:我可以買部手機嗎?打公共電話找工作太不方便了。
井口:您現在已經可以工作了嗎?
三上:……
井口:我沒有要催您的意思。對了,您要是有了收入,低保費就會相應地減少發放,這一點您了解吧?
三上:我著急找工作可不是為了想要大手大腳地花錢!
井口:……
三上:……對不起。(低頭致歉)
井口:哪里,我才應該道歉。(低頭致歉)您這么想要工作,我卻給您潑了冷水……如果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您盡管開口。
三上:……(凝視著對方)
井口:?
三上(苦笑):沒想到您這樣的公職人員,竟然會跟我低頭道歉……
井口(笑):您叫我井口就好了。……低保費,想怎么花都是您的自由。要是買了手機,別忘了把號碼告訴我。最重要的是,您得和人保持聯系,不要和社會脫節。
三上用力點了點頭。
井口:我就喝口茶好了。
37.河川公園
晴空萬里。三上手里拿著蘋果手機,拍攝樹葉縫隙間透出的陽光。津乃田拿著攝像機,邊走邊拍。三上跟在他身后,用手機對著津乃田。津乃田透過攝像機鏡頭教他使用方法,手機一下子切換到自拍模式。三上嚇了一跳,隨即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38.街景(蘋果手機拍攝的影像)
蘋果手機拍攝的街景圖片。工地現場的工人。咖啡館里擺弄電腦的商務人士。高速公路上的車流。駕駛卡車或面包車的司機。
三上與津乃田交替朗讀招聘啟事。
津乃田的聲音:待遇優厚的高空作業人員。工地之星。22萬一55萬。
三上的聲音:網站設計。負責電商網頁的設計、編碼……這都什么意思……
津乃田的聲音:幼兒園班車司機,50歲上下者優先。月薪15萬。
三上的聲音:小貨車司機。無經驗者OK。
津乃田:還是司機好啊,又能坐著——
三上:又不用和人打交道。
津乃田:你有駕照嗎?
三上(單手比劃握方向盤的動作):我以前可是開進口車的。不過,入獄這段時間里駕照可能已經過期了,回頭還得去重辦一趟。
39.河川公園,臺階
河上不斷有游船往返。三上正在翻看求職信息,津乃田坐在他身邊,一邊對著他拍攝,一邊記筆記。
津乃田:你前幾次出獄之后,都是怎么過的?
三上:我在牢里也遇到過處得不錯的大哥。出來后我就直接去他那兒住了。
津乃田:為什么啊?
三上:為什么?……因為這樣最方便啊。不會有人問東問西,也不會遭人白眼。身體是累點兒,但心不累。
津乃田:你不覺得這是在犯罪嗎?
三上:為什么?
40.電視臺,《公開調查大追蹤》欄目組辦公室
夜晚。房間里雜亂不堪,只有電腦屏幕亮著。屏幕上正在播放三上的影像:他在公寓的洗手臺前洗頭,腦袋上全是泡沫。
津乃田的聲音:跟黑幫組織有聯系,也就意味著會從事一些違法活動吧?
三上:什么違法活動?
津乃田的聲音:嗯,怎么說呢……比如賣藥啦,持槍啦,威脅人,把人扔到海里之類的。
三上(笑):你是不是電影看多了。
晃動的鏡頭逐漸聚焦在刺青圖案上。
津乃田坐在沙發上,制片人吉澤坐在他身邊,出神地盯著屏幕。
津乃田的聲音: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吧?你不覺得自己是在做壞事嗎?
三上:不覺得。他們都夸我干得好,靠得住,像我這樣的人也能有人賞識。
三上打開水龍頭,用連在水龍頭上的水管沖洗頭發。
透過滴落的泡沫的縫隙,可以看出三上的眼神在放光。
三上:你肯定也喜歡待在一個總被人夸獎的地方吧?
電腦光線的映射下,吉澤的臉上漾起笑容。
吉澤:……這,簡直太棒了。(把手搭在津乃田的膝上)
津乃田:……(唇干舌燥)
41.駕照申請處,室外(5月)
考試車輛在考場上行駛。
女警:駕照過期不滿3年的才能換領。
42.同上景,窗口
柜臺上。貼著照片的“駕照換領申請書”被退了回來。
女警:如果你現在能直接考過,就先去做體檢,然后是交規筆試、駕駛技能考試,通過后先申請臨時駕照,最后再換正式駕照——
三上:等等,等一下。也不能讓我從頭再考一遍吧。我一直都是安全駕駛,無事故無違規——
女警:就得從頭考。你這駕照都過期10多年了。
三上:可是,我這不是有特殊情況嘛。我一直都待在里面。
三上指了指遞給女警的“服刑證明”(記錄刑期及罪狀的證明)。
女警(壓低聲音):監獄里應該也會給你們換領駕照的機會。過期前應該會通知你們的吧?
三上(壓低聲音):當時我一直被罰關禁閉,顧不上這個。
女警:那就是你的品行問題了。
三上: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女警:你要這么大聲嗎?
女警狠狠地瞪著三上。沖突一觸即發。兩人都調整了一下呼吸。
三上:……警官,我吃不吃得上飯就指望它了。您能不能替我想一想?
女警:當然了。
三上:要是我能找到駕照,會不會好一點?駕照應該在我老婆那兒。……啊。(說錯了)
女警:你和家人是分居嗎?
三上:不是,我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我離婚了……
女警:……
三上:不過,駕照這么重要的東西,她應該……(一時詞窮)
三上臉色陰沉。女警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
女警:……就算你找到駕照,也還是過期的啊。那些每天練車的人也很難一次就通過考試。來,(拿出資料)這是東京市內的駕校名單……
三上對女警的話充耳不聞。他的視線逐漸聚焦于一點。
大廳混亂的人群中,一名女子排在另一個窗口前的隊列里,側臉很像他的妻子。
43.東京地方法院(13年前)
證人質詢。站在證人席上的久美子。側臉。
久美子:多虧他拼命攔住那個人,我才活了下來。要不然,我早就被砍死了。
檢察官:可在這之前,你們沒打算跟對方好好談談,和平解決嗎?
久美子:我丈夫一直在說好話,想要把對方打發走。是我沒聽他的話,惹惱了對方。那個人拔出自己帶來的刀,想要砍我。我丈夫為了阻止他,沖過去奪刀時被對方一把按倒在地,鎖住喉嚨(轉頭望向檢察官)這還能怎么談?
法官:請證人發言時面向前方。
久美子用更加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檢察官。
津乃田的聲音:這個案子發生于13年前。由于爭搶陪酒小姐而產生沖突的一名黑幫成員,闖進三上與妻子久美子經營的酒館。
44.圖書館閱覽室
津乃田正在翻閱用膠片形式保存的舊報紙。
新聞標題是《黑幫成員身中多處刀傷/龜有酒館店主被捕》。報上登了三上被押入警車時的照片。他滿臉鮮血,在閃光燈的照射下,雙目炯炯。
津乃田的聲音:三上叫救護車時,對方還有一口氣。雖然以傷害致死罪被起訴,但他沒想到會被重判,所以也沒打算在法庭上多做爭辯。
45.東京地方法院(13年前)
被告人質詢。三上站在證人臺上。
檢察官:11刀。……你一共刺了對方11刀,對吧?
三上:好像是的。
檢察官:這可不是個能用下意識來解釋的數字,你就沒想到這可能會殺死他嗎?
三上:我不是已經說過好多次了嗎,我當時蒙了,根本什么都……
檢察官:我再問你一遍,用一把刀刃70厘米的日本刀,對著一個人狂刺11刀,這個人會不會死?
三上:你要這么說,那可能是會死的。
檢察官:……你們倆正式登記結婚,成為夫婦還不到1個月。聽說你們之前已經交往了10年,當天晚上,你剛和妻子聊到想要生個孩子。
三上:……
檢察官:你應該也不會真的想要殺死他,是吧?
三上:那當然。
檢察官:可是,如果不殺死他,可能就會被他殺死。
三上:沒錯。
久美子:阿正!不要啊!
法官:證人請保持安靜。
三上露出一副“搞砸了”的表情。
檢察官:裁判長,被害人所受刀傷由胸部至腹部,共11處,這說明被告了解這樣做可能會致人死亡,屬于未必故意。因此,不能算正當防衛,當以殺人罪論處。
久美子(蓋過了檢察官的聲音):不要啊!阿正!你根本不是那么想的!不是的,裁判長……
久美子被法警強制退庭。三上緊咬牙關,望向前方。
46.鐵橋
列車駛離東京,跨過一條大河。
47.千葉寺車站,中心環島
三上向一位正在抽電子煙的出租車司機問路。
48.住宅小區
夕陽照射在一樓的居民樓信箱上。三上環視左右后,將手伸進一個信箱,掏出一疊信件。信封上大多寫著“西尾信太郎收”,其中有一封寫的是“西尾信太郎/久美子收”。
49.同上景,307室門前
三上將耳朵貼在鐵門上,仔細辨認屋內的動靜。這時,他發覺有人經過,連忙直起身。一名背著紅書包的小學生走到他身邊。
“不好意思。”三上轉過身想要給她讓路,孩子卻站住不動。
小學生:這是我家。
三上大吃一驚,他望著眼前的小學生。
這是一個女孩兒,目光清凜,看上去聰明伶俐。
小學生:您是哪位?
三上:……我,我是你媽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小學生:……
三上:你媽媽呢?
小學生:還沒下班。
三上:噢,是嗎。嗯……你上幾年級了?
小學生:……三年級。
三上:……(默默用手指數了數)
這不是自己的孩子。
50.三上公寓附近的超市,店內
太陽已經落山。三上隨手拿起貨架上的日用品,滿臉落寞。
※※※
三上來到柜臺前結賬。
※※※
“那位客人!”三上正要走出店門時,被人一把抓住胳膊。
三上回過頭,發現是店長抓著自己。
店長:您有東西還沒結賬。
51.同上景,辦公區
三上:是你看到的嗎?
店長:是別人告訴我的。
三上:你把他叫過來。我倒要問問,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店長:這可不行。我不能給人招恨啊。
三上:招恨了又能怎么樣?
三上把手背到身后。左手按住右手緊握的拳頭。
店長:……我知道你的事兒。
三上:你什么意思?
店長:因為我是町內會的會長。
店長坐在辦公桌前,翻著三白眼,冷冷地瞪著三上。
三上回瞪著店長,他將右手插進上衣口袋。
店長突然身體一僵,生怕對方掏出武器。
三上將口袋里的東西一一掏出,擺在桌上。錢包、手機、藥、鑰匙。
三上:……要是我身上沒有一件你店里的東西,你打算怎么辦?
店長:……
三上把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桌上。有文件、駕照筆試教材等等。
他又迅速脫掉上衣,開始解皮帶。
店長:可以了,可以了!
店長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店長:實在抱歉,是我們搞錯了。
三上:開什么玩笑——
三上竭盡全力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他緩緩轉身退到墻角,對著墻壁做了一個深呼吸。三上重新整理好心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三上:……你能搞清楚就行了。
店長: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跟您道歉才好。
三上:不用了,再見。
三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52.商店街
三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重新回到商店街。
他聽到身后有人在叫他,回過頭,馬上條件反射似的想要逃跑,原來是店主跑過來。店主手里拎著三上落在辦公室的購物袋,還有一些別的超市貨品。
三上點頭致謝。店主表示要幫他送回家。
兩人一起向前走去。
三上:警察還是會跟你們打個招呼的,是吧?
店主:一看您這樣子,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我年輕的時候,也在黑道上混過那么一陣兒。
三上:混一陣兒也就夠了。
店主:我父親沒少訓我,您說話的樣子跟他一模一樣,所以我這脾氣一下子就沒忍住。
三上:您父親是哪里人?
店長:福岡縣一個鄉下的小鎮,叫朝倉。
三上:那不就在我們旁邊嘛。我是筑紫野的。
二人:欸,啊,是嗎!
53.三上的公寓,樓梯/玄關
店長跟在三上身后,走上樓梯。
三上:其實,我對自己出生的地方并不怎么了解,我是在那兒的福利院長大的。
店長:您的父母呢……
三上(搖了搖頭):唉,我現在連我媽媽叫什么都記不清了。我的戶口也是后來隨便找人上的。
店長:……那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啊。
店長的語氣十分溫柔,正在開鎖的三上不由得咬緊了嘴唇。
※※※
店長放下東西,在房間里坐了下來。
三上把食物放進冰箱。
店長:冒昧問一下,您是要考駕照嗎?
三上:……
店長:剛才,我看到一本教材……
三上:啊,我在里面的時候,駕照過期了。
店長:我認識一個開貨運公司的朋友,您要是有駕照的話,我可以幫您問問。
三上:真的嗎!我以前負責開車接送小姐。怎么開全都記著呢,肯定很快就能考下來。
店長:太好了,加油!我支持您。
三上:謝謝!您店里要是遇到什么麻煩,也可以隨時招呼我。有些民事糾紛,警察是不怎么管的。
店長:保鏢嗎?(笑)
三上:那些小偷小摸的,就包在我身上了。
三上抓起店長的胳膊,反手一把扣住。
54.同上景,10平方米小屋
深夜。桌上攤著教材,三上正在學習。
三上:“駕駛員有義務使用兒童座椅,但在緊急情況下,運送兒童去醫院時可以免責。”……錯!……啊,是對的啊。
55.駕照申請處,電子顯示屏前
三上混在一群年輕人中間,在電子屏上尋找自己的考號。
“耶!”三上大聲喊道。
56.同上景,考試路線(6月)
三上大踏步跟在考官身后,手臂擺動得很高。同組的另一名男子懶懶散散地跟在后面,兩人的步態形成鮮明對比。
※※※
三上:考號8號!三上、正夫!準備出發!
三上聲音很大,就像在監獄工廠里上工一樣。三上一打著火,馬上踩下油門,車輛發出“嗚嗚嗚”的巨響。
考官:等等,安全帶,安全帶!
三上:啊,是。
三上慌忙系好安全帶,再次在轟鳴中發動汽車。
應該打轉向燈時,三上開了雨刷,噴出了玻璃水。
※※※
車輛在上坡時熄火。隔一陣兒就出現一下爆震。
※※※
對面開來一輛車,三上看到前方來車,馬上換擋加速,一邊鳴笛,一邊搶在對方之前強行右轉。對面車輛一個急剎車。離心力將考官和后座上的男子甩得晃了起來。
考官:你馬上停車!就到這兒了!!
57.商店街
三上垂頭喪氣地走在商店街上。
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到一家倒閉的店鋪前。只見墻上貼著一張海報,海報上的女子胸部十分豐滿。
“皇家白金/急招男性/待遇優厚/高級貴婦的護花使者”
58.三上的公寓,樓梯
夜晚。樓梯上,走在前面的人穿著高跟鞋,裙擺下露出白白的小腿肚。后面的人穿著一條褲腳磨破的牛仔褲。
59.同上景,屋外走廊
男子正要敲門,忽然聽到屋內傳來說話聲。
三上的聲音:……也就是說,我需要跟她們做愛?
正要敲門的手停了下來。津乃田與吉澤面面相覷。
三上的聲音:那一次能拿多少錢呢?
二人將耳朵貼在門上。吉澤蹲下身,悄悄推開信箱擋板。室內的燈光映入她的眼睛。
津乃田也湊到同一個縫隙里向室內張望。
三上:入會費要交多少?
※※※
透過縫隙可以看到,三上正坐在桌前。手機免提里傳來一名女性高亢的聲音,三上認真地做著筆記。
白金女:A套餐20萬日元,B套餐10萬。確認匯款到賬后,我們會立刻為您介紹高素質的魅力女性。好,那請您記一下我們的銀行賬號……
三上隱隱約約感到有人在窺視,轉頭望向門口。
津乃田:糟了!
三上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隨著一聲輕聲尖叫,偷窺縫隙被關合。
60.烤肉店
店里煙霧彌漫,背景音樂放的是一首古老的歌謠。
“高素質女性的……?”“護花使者!”津乃田笑得啤酒都噴出來了。坐在他身邊的三上尷尬地往嘴里塞肉。吉澤笑容滿面地坐在兩人對面,麻利地烤肉。
津乃田:您沾上女人也不行啊。
三上:我不是為了女人,我是為了錢。我想上駕校,但是沒有錢。
津乃田:黑道上叱咤風云的干架王阿正,一旦步入社會,也像個小寶寶一樣,毫無招架之力啊。想要走入正途,卻又不知從何開始。
三上:你是想說我自作自受嗎?
津乃田(笑):嗯,確實可以這么說哎。
吉澤:不過,津乃田,這件事其實關乎整個社會。
吉澤放下手中的烤肉。
吉澤:如果有前科的人無法被社會接納,他們會怎么做?還不是會再次傷害普通人。
三上擔心地望了望四周。
吉澤:不過,如果沒有機會認識到這一點,每個人可能都會覺得事不關己。(對三上)如果我們能把三上先生四處碰壁、遭遇陷阱仍不斷努力自新的經歷做成節目,一定會給觀眾帶來全新的啟迪與感動。
三上(對津乃田):為了給觀眾帶來全新的啟迪,就必須得讓我遭遇陷阱嗎?
津乃田(小聲):這就是打個比方。要是這個企劃通過了,就能申請預算,到時候,你上駕校就不用自己花錢了。
三上:不對,等一下,你們這個節目不是要幫我找我母親嗎?
吉澤:一度偏離社會正軌的人,想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實在是太難了。人們變得越來越茍刻,仿佛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永不得翻身。可是,我們這些走在正軌上的人,一點都不覺得幸福,所以我們無法原諒那些和我們不一樣的人。
吉澤直勾勾地盯著三上。三上避開了她的視線。
吉澤:其實,我們的想法跟您是一樣的。只是因為害怕被集體排斥,才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三上:確實,不管你干什么,都不會把你趕出去的,可能就只有監獄了。
吉澤:……而且,如果您努力奮斗的身影能夠在全國播出的話,說不定您母親也能看到呢。
三上的目光明顯發生了變化。
61.車站附近,靠近鐵道道口的馬路
三人喝得醉醺醺的,心情十分愉悅。
吉澤:我!就想讓您這樣的人,狠狠地扇這個社會幾個嘴巴!
三上:這個女人挺有點骨氣啊,津乃田。
津乃田:哪有哪有,他們電視臺的人,就是嘴上能說!
男人的聲音:——沒事兒了?什么叫沒事兒了?
聲音來自路邊剛剛錯身經過的男人。三上身體不由一顫。
津乃田:再去一家吧,我認識一家好酒館。
三上:……(注意力完全被另一個方向吸引過去)
兩個胳膊上滿是刺青的年輕人把一名中年男子夾在中間,男子手中抱著一個盒子,盒子外面包著電器店的包裝紙。
年輕人山口的聲音:是不是壞了啊?我賠你啊!這里面裝的什么?
津乃田(沒有注意到爭吵聲):那里有洋酒,一起去吧……
三上緩緩走上前。
※※※
中年男子:這是要送給孩子的禮物,所以我才有點介意。
年輕人中田:完蛋了,這要是壞了,那孩子還不得哭啊。咱還是上那邊去打開看看吧。
中年男子:我趕時間回家。
中田:開什么玩笑。都怪你,害得我們都沒趕上電車。……我說,打剛才你就在這兒,到底想干什么,大叔!
中田回過頭,發現三上緊貼在自己身邊。
三上:差不多得了。已經打擾到路過的人了。
山口:沒你的事兒,你別找事兒啊。
三上(對中年男子):——大叔,他們說已經沒你的事兒了。
中田:喂,搞什么啊,你個混蛋!
中田一把抓住三上的肩膀,沒想到卻被三上反手扣住他的手,猛地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三上:……咱找個安靜點的地方。這兒人多礙事。
中田:好啊,求之不得。
※※※
津乃田:哇,哇,哇……
吉澤:快,趕緊拍,趕緊拍!
津乃田在吉澤的催促下,從包里掏出攝像機開始拍攝。
攝影畫面。鏡頭拉近:昏暗中行走的三名男子。
62.建材堆場
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后,三上走在中間。
山口:大叔,是在道上混的嗎?
三上假裝要回答,他彎下腰,貌似要脫掉腳上的拖鞋,卻飛快直起身對著山口的腹部來了一拳。華麗的一擊。
中田:你這也太卑了!
三上對準中田的下顎,想要給他一個頭槌,沒想到反被中田雙手按住了腦袋。
兩人倒在地上,三上一口咬住中田的腰部,中田慘叫一聲,放開雙手。
※※※
手執攝像機的津乃田不由得抬起頭,倒吸了一口氣。
※※※
山口猛撲過來,三上放開中田。雖然一條腿被山口抱住,但三上一把抄起眼前的腳手架,用力向山口砸去。三上下手極重,山口吃痛,在地上直打滾。
※※※
津乃田嚇得面如土色。糟糕,完蛋了——津乃田握著攝像機的手垂了下去。
吉澤:快拍啊!
一旁的吉澤扶起津乃田手中的攝像機,興奮地望著屏幕。津乃田不解地望著身邊的吉澤。是應該繼續拍攝,還是應該阻止三上——
※※※
三上踩住山口的脖子,他舉起腳手架,想要朝山口頭部砸去。這時,中田撲了過來,三上急忙將腳手架對著中田扔過去,將他砸倒在地。中田痛得在地上直打滾。
三上兩眼放光,他得意地轉過頭,想要向津乃田他們炫耀,卻發現二人早已不見蹤影。
三上:津乃田,津乃田!
兩個年輕人赤著腳,連滾帶爬地跑掉了。
63.路上
吉澤一邊跑,一邊口中高喊著什么。她追趕前面拿著攝像機一路狂奔的津乃田。
64.河邊的步道
津乃田被腳下的臺階半倒,吉澤追了上去。兩人糾纏在一起,爭搶攝像機。吉澤奮力搶奪,由于用力過猛,一下子摔倒在地。
津乃田:啊……(“你沒事兒吧?”)
津乃田有些不知所措。
吉澤:……你小子真是沒救了。
吉澤倒在地上,詛咒般地呻吟著。
吉澤:你拿著攝像機跑走,算怎么回事?
吉澤這下摔得不輕,她掙扎著站起身。津乃田想要拉她一把,卻被她甩開了。
吉澤:你要是不拍,就過去把他們拉開,別讓他動手。你要是不想阻止他,就好好拍,好讓更多的人看到。裝著一副很清高的樣子,其實你這種人,最無藥可救了。
津乃田無力反駁,只能站在一旁喘粗氣。
吉澤用力將攝像機扔到津乃田身上。津乃田沒有接住,攝像機直接滾到地上。
65.三上的公寓,和室
三上:啊——啊!
三上對著旋轉的電扇,胡亂哼著剛在烤肉店聽到的歌曲。神清氣爽。
三上:“魔猴!魔猴!魔猴!魔猴!”
66.津乃田的公寓,書房
摔壞的攝像機。昏暗的房間里,正在播放攝像機拍攝的影像。
三上張嘴咬向對方的腹部,紅色的牙齦出現在屏幕上,仿佛野獸一般。津乃田目不轉晴地盯著屏幕。
67.超市,賣場
店長正在往貨架上補充貨物,他笑瞇瞇地跟走過來的三上打招呼。
店長:后來怎么樣?駕照考下來沒有?
三上:想一次過還是有點不容易啊。不過……
店長:哦,不過什么?
三上:……我,要上電視了。
三上有些害羞地說道,他臉上堆滿笑容。
店長:上電視?
三上:說是像我這種重入社會、改造自新的人,觀眾會比較有新鮮感。啊,先別跟別人說哦!
店長停下手邊的工作,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68.同上景,辦公區
兩人坐在辦公室里交談。
店長:……我這話可能不中聽,我覺得他們是在利用你。
三上:利用我?
店長:要是一個電視節目就能改變社會,那這世界上就不會有不幸了。那個導演,叫什么來著——
三上:津乃田?
店長:那個津乃田真的是為你著想嗎?我很懷疑。他到底拍過什么作品?
三上:你的意思是,他要是個名人就了不起了?正常人,能有幾個愿意跟我這種身上有刺青又是刀傷的人來往?
店長:怎么會呢。不是有個為你擔保的律師嗎?而且你現在又有低保,干嗎那么著急呢?
三上:你怎么會明白靠別人施舍過日子是什么感覺。“你現在又有低保”,這話說得輕巧,可我想靠自己想辦法,我想自己努力。
店長:我就是明白你的心思才來找你聊的。社保局的負責人是怎么跟你說的?
三上:我可是在省吃儉用地考試費,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店長: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為了考駕照,是不是能領些什么特別的補貼?只要你把身體養好了,一定能找到一份正經的工作。
三上:我可從沒說過要去找份正經的工作。一次都沒有。我現在這都是裝的。我馬上就要去干一票大的,轟動社會的那種。
店長:喂喂喂,你這是當真的嗎?
三上:就算黑社會找我去當馬仔,只要先把錢給我,我說去就去。
店長:先把錢給你,出多少錢能讓你殺人啊?
三上:5000萬,不,3000萬就行。
店長:現在的黑社會,會為了殺人出那么多錢嗎?你還是別做夢了,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三上: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敢情你是有那么大一個店,用不著操心老了以后怎么辦。(店長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三上直接打斷)為了讓你們這些有錢人高枕無憂,我們就得老老實實地干活,我們就那么好欺負嗎!
店長:……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店長搖搖頭,站起身,臉色鐵青。
店長:咱們改天再好好聊吧。
三上:用不著,我沒工夫跟你們這種偽善的家伙打交道。
三上氣沖沖地離開超市。
69.駕照申請處,考試路線(7月)
“哐”,彎道拐彎時汽車沖上了便道牙子。熄火。
考官的聲音:好,就到這兒了。
三上用力把頭撞向方向盤。考官和同車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70.三上的公寓,和室
三上重新拿出低保手冊開始研究。
三上:就業補貼是指原則上對于求職所需費用、技能習得所需費用、高中學費等進行資金補助。
71.莊司的公寓,大門口
三上對著門鈴大聲喊道——
三上:……那上面是這么寫的,莊司律師,這是真的嗎?
莊司的聲音(“叮叮咚咚”,門鈴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你用不著那么心急。現在趕著去考駕照,也未必會有什么好的結果。
三上:不過這上面說,按照生活保障法,技能習得的費用是……
莊司的聲音(旁邊傳來“爺爺,爺——爺!”的尖叫聲):啊,疼疼疼,你跟我說也沒用啊。社保局不是有專門的負責人嗎?術業有專攻……別弄,好疼!——不好意思啊,今天是我孫子的生日,我這兒現在是一團亂,下次再說吧!
門鈴掛斷了。
三上“啊”了一聲,呆若木雞。
三上身后圍了不少人等著進門。
72.社保局
井口與三上面對面坐在柜臺前。大廳里,電話鈴聲、嬰兒哭聲此起彼伏。
井口面帶難色,絞盡腦汁,說道——
井口:30多萬的培訓費要是就這么花出去,恐怕會出問題。上面肯定會說,不是有更便宜的資格證嗎?
三上:井口老師,是您說您會幫我的。
井口:我說的是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的。您要是特別著急找工作,還可以去職業介紹所……
其他職員:井口,外線1號線!
井口:我一會兒給他打回去。
三上:您看……(翻開低保手冊)這上面寫著:“如果對社保局的決定有異議,可以向東京都知事提出申訴。”
井口:……三上先生,您冷靜一下,聽我說。
井口的聲音飽含怒氣。
井口:今天這番話,我都還沒有跟上級匯報。您現在就說什么異議不異議的,到底想要置我于何地?
三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其他職員:井口!
井口:我來了……總之您不要自作主張,不要沖動。
井口回到身后的辦公桌旁,辦公室里一派繁忙的景象。
73.圖書館,書庫
津乃田脖子上夾著手機,手里抱著高高的一摞書。
津乃田:預支經費是不太可能了,因為節目企劃還沒通過。
津乃田把書放在閱覽桌上,用手擋著嘴,向外走去。
津乃田:算了,你就當沒有節目這回事吧。
擺在桌上的書包括《暴力解剖學》《冷暴力與兒童大腦》等等。
74.三上的公寓,廚房
昏暗的廚房。水壺里正燒著水。
三上:當初你們可不是這么說的啊。你們那會兒說得那么熱鬧。
津乃田的聲音:我覺得讓您上電視還是有些草率。另外,尋找您母親的事兒也……很遺憾……
三上:怎么了?你是不是被那個小姐姐甩了?
75.圖書館,屋頂吸煙處(與下一場景鏡頭交切)
津乃田點燃香煙。
津乃田:她不甩我還等什么。本來差點就能拍到一條殺人案的獨家鏡頭。
三上的聲音:殺人案?
76.三上的公寓,廚房(與上一場景鏡頭交切)
津乃田:就是那天從烤肉店出來,路上你跟那兩個人,幸好沒出什么大事兒。
三上:你又這么夸張……
津乃田:我夸張?上一次,你不也覺得沒那么夸張嗎?
三上正在往杯面里注水,他的手停了下來。
津乃田:說到底,你還是沒有接受教訓啊。
三上:你什么意思?
津乃田:你就想用暴力,靠拳頭制服別人。
三上:我才沒有呢。監獄我已經待得夠夠的了。
津乃田:是嗎?我看你打人那會兒,可是前所未有地精神。
三上:……
津乃田:為什么你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呢?逃跑也是一種了不起的解決方法噢。
三上:這還真是你們這種只會計較得失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眼看著好人受欺負卻不出手相救,難道就了不起了嗎?
津乃田:隨你怎么說。反正,這一點你要是不改的話,是沒辦法在社會上生存的。
三上:要活成你們那種窩囊樣子,我還不如去死。
津乃田(不等三上把話說完就開口):喂,我說,我想問問你……你覺得為什么自己會變成今天這樣?
三上:啊?
津乃田:還是和你的成長環境有關系吧?
77.圖書館,屋頂吸煙處
津乃田向遠方望去。一名幼童獨自站在院子里的大樹下,痛哭流涕,仿佛被人丟棄了一樣。
津乃田:據說很多無法控制憤怒情緒與暴力行為的人,童年時期都曾遭受過嚴重虐待,這會導致大腦損傷。
78.三上的公寓
津乃田的聲音:你總是在為自己的母親找借口,說她曾經來接過你,她并沒有拋棄你,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不管怎么看,你母親就是……
三上猛地掛斷電話。房間里一片寂靜。
三上調整了一下呼吸,掀開杯面的蓋子,默默地站著吃面條。
剛吃了一口,他就將面條連紙杯一起摔了出去。血壓升高,三上的頭開始疼起來。
79.圖書館,屋頂吸煙處
津乃田默默地望著被掛斷的手機。
遠處傳來一位母親開朗的聲音,她好像是剛從衛生間出來。幼童立刻停止哭泣,拉住母親的手,母子二人一起離開了。
是不是有些失言了——津乃田熄滅手中的香煙,轉身離開。
80.三上的公寓
三上爬到柜架旁,伸手取下裝著處方藥的袋子。
墻壁與柜子上也沾滿了方便面的湯湯水水。
三上的視線忽然落到柜子邊的筆筒上。
三上放下藥袋,從筆筒里取出一根圓珠筆,然后將它拆開。
筆芯里裝著一個小紙捻。三上打開紙捻,只見上面寫著一排小小的數字,是093開頭的(注2)。
三上:……
三上把矮桌上的手機拉到手邊。黑屏。
81.夜幕下的東京灣上空
黑屏下響起電話撥號音。
(鏡頭淡入)
絢麗的街景。電話里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語氣十分粗魯。
三上的聲音:請問是下稻葉明雅先生嗎?
下稻葉的聲音:你哪位?
三上的聲音:我是三上正夫。
下稻葉的聲音:你是,干架王阿正?
三上的聲音:阿明。
下稻葉的聲音:啊,是我,是兄弟我啊!
三上/下稻葉的聲音:啊!
下稻葉的聲音:……恭喜出獄,辛苦你了!這么長時間,不容易吧?你這是從哪兒打的電話?我這就過去接你。
三上的聲音:我在東京呢。
下稻葉的聲音:那這樣,你坐新干線也行,飛機也行,趕緊過來,現在就出發??
今天聊聊日本電影《美好的世界》。
片名すばらしき世界 / Under The Open Sky (2020),別名身分冊 / 精彩的世界/ 東京蒼穹下(港)。
本片改編自佐木隆三的小說《身分帳》,小說曾獲伊藤整文學獎。
故事講述一名殺人犯三上13年刑滿釋放重返社會后的故事,三上一直努力想要融入全新的自由生活,但總不被社會接受。
影片2020年夏天在加拿大的多倫多國際電影節(TIFF)上首映。
三上當年激情犯罪殺了人,明明對方有錯在先,但他偏偏頭腦一根筋,一口承認自己故意殺人而鋃鐺入獄。
三上自幼被母親拋棄進入孤兒院,11歲時走上犯罪道路,14歲時就被關進了少年拘留所,經過十次定罪和六次監禁之后,他成為職業黑幫成員。
殺人獲刑13年后,他終于重獲自由,他決定改邪歸正,做個好人,不再犯事。
他作為一名黑幫硬漢,一直以來都是不求人的,出獄后卻要依靠政府的救濟金過活,這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于是,三上決定自謀出路,憑自己的本事吃飯。
可是不論學習職業技能還是尋找工作,都滿是荊棘困難重重,三上一度猶豫要不要堅持下去。
隨著日本經濟發展停滯和社會老齡化愈發嚴重,日本的黑幫快速落寞,日本的黑幫類型電影也隨之衰落。
日本頒布史上最嚴的反黑幫法律《暴力團排除條例》后,黑幫成員的日常活動受到極大限制,黑幫成員不能在銀行開戶,不能租房,不能買保險,不能進入公共浴場,甚至連手機都不能購買。
年輕人也看不到加入黑幫團體的好處,進一步加劇了黑幫老齡化,黑幫正在逐步走向消亡。
《美好的世界》也是黑幫走向消亡的一個縮影。
本片深刻審視了一個老年黑幫分子與日本當下社會令人窒息的絕望之間的無聲斗爭。
影片通過三上的故事對司法和后續保障系統進行思考,為未來日本黑幫題材電影提供了一個全新發展方向。
為了幫助三上重返社會,政府安排了專員對接,還有一對老年夫妻愿意收留他。
一家電視臺對三上的生活很感興趣,安排導演常田想為他拍攝一部紀錄片,說不定還能找到三上多年未見的母親。
他還遇到了熱心腸的超市老板,兩人從一次小沖突變成了好朋友。
三上患有嚴重高血壓,身上總帶著速效救心丸,可是他在和孤兒們踢球時總忘記這一點。
出獄后的三上雖然自由,但并不快樂。
他找工作多次碰壁、學駕照屢次失敗、投靠舊友無果,自身的生活習氣難改加上社會人對勞改犯的刻板印象,共同造成了他的窘境。
出獄后,他唯一一場看起來像真正活著是痛毆路邊的兩個小流氓。在和小流氓的拳腳之間,三上找到了久違的快樂和滿足。
三上骨子里還是把自己當做一名戰士,他要活得有尊嚴,不要依靠救濟施舍過活。
他想學技能,卻學不會,想找工作,卻找不到,想找拋棄自己的母親,同樣也杳無音信。
在他身上,觀眾可以看到一個男人的復雜寫照,他充滿希望和夢想,卻又總遭受挫折和侮辱,他只能不斷嘗試在一個不斷不接納他的世界里找到屬于自己的出路。
盡管影片里抬頭就是開闊的天空,但三上依舊生活在一個更廣闊的牢房中,他依舊無法自由地生活。
影片的風格一直在傳遞一種監禁感。現代社會限制眾多,很少有人能夠融入其中,想找到歸屬感更是一件難事。普通人尚且無法完全融入社會,何況一個被貼上標簽的刑滿釋放人員呢。
影片成功之處在于,觀眾不必成為日本人或者勞改犯,也能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重新審視周圍的社會,實現認同。
為了虛無榮譽,
承受終身痛苦。
這里是硬核影迷集散地,歡迎關注公眾號:妙看影視
…我只能說,若是有邊緣人進入我的生活,我也很難將他像普通人一樣看待。人的矯情之處就在于此,任何人都渴望被認可,被接納,可一旦誤入歧途,便會被戴著偽善面具的人們無情地拋棄,因此絕大多數都選擇了低頭沉默。上次看的反映日本黑社會問題的電影是《黑道與家族》,兩部電影的結局都不太好,有前科的邊緣人終究無法被大環境接受。無論時代怎樣更迭,社會排擠邊緣人的現象永遠不會改變。但是,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若是有一天,命運的不公降臨在我的身上,人們開始對我冷眼以待,我也會努力尋找世間的美好——就算被社會當成無用的垃圾,也總會有人肯定你的價值;縱使被生活的重擔壓的喘不過氣,我們也無法否認自己總是會被不經意的溫情所打動。社會不接納你,但總有人會在乎你,認可你;世界并不美好,但溫馨與感動常常發生在身邊。與其向社會低頭妥協,不如跟自己和解,愿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美好的世界》拍得真好,尤其是結尾段落,看著那件飄搖在暴風雨中的白襯衣,還有那一大束波斯菊,我的眼淚忍不住地掉下來。
影片改編自佐木隆三的小說《身分帳》,講述了一個前黑幫成員服刑13年后重返并努力融入社會的故事,最后拋出一個問題:如何才是美好的世界?
原著充滿著雄性和暴力氣息,導演卻是一個溫和細膩的女性,這種反差賦予了影片與眾不同的氣質:對邊緣群體的關懷、對社會問題的審視、對暴力的反思,以及對人之為人的悲憫。
展現男主角艱難融入社會的過程,也是揭露當下社會問題的過程。與此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影片也緬懷了那些隨著黑幫的沒落而逐漸暗淡的美好品質,那是患難見真情,是真誠與正直,是該出手時就出手,是路見不平時的那一聲怒吼。
影片結束了,美好的世界卻遠沒有到來。然而,我相信,通過影片中男主角和那些人的努力,通過現實中每一個人的努力,這個世界可以、應該、能夠、而且也終將變得更加美好——讓我們從對待好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開始。
寫在最后:役所廣司的表演讓人嘆服!
太陽出來之后,是臺灣版譯名。看完電影我情不自禁地想添上后一句,大波斯菊卻去了。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役所廣司的忠粉,有時候也會問自己為何會如此迷戀這個男人?答案呈現在這部電影里。是因為役所廣司一直呈現的是男人原本的樣子。三上在整個人生中服刑28年,心底里卻依然還珍藏有善良,有正義,有孩子般清澈無濁的眼光,只不過在他的世界里有太多“普通人”理解不了的“俠義精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難道不是人最自然淳樸的原始沖動嗎?被誤解被歪曲不被人理解時難道不會血壓升高很生氣嗎?在多年的牢獄生活里,役所廣司飾演的三上正夫被快速發展的社會所拋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是被監獄保護了他的本性。要想在社會上立足,首先必須成為那個別人眼中的“普通人”,也就是說必須磨掉自己的部分善良部分正義和絕大多數憤怒。整個蛻變過程在同在養老機構兼職的阿部被霸凌時,發生了改變。一邊是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律師超市老板記者朋友的殷殷期待,一邊是更強權的人對弱小的欺負,對善良和無助的殘害,這一幕讓三上想到自己的處境,可謂是感同身受。最后三上面對阿部選擇了逃避,又在機構里面對同事選擇了隱忍,他并不知道,在他壓制自己內心憤怒的情感時,大波斯菊在臺風襲擊的夜里,靜靜開放,也靜靜地陪著他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很不忍心看最后一段,也是因為我們所希望的那個世界,正是太陽出來之后,大波斯菊正在盛開。
故事的最后,三上努力了,感恩著,在泥潭之中被前妻的理解和身邊人的關愛拉了出來,被自己曾經的“大哥”的現狀“逼”了出來。可是,上一秒,這護工對老人家笑臉盈盈。下一秒,他就對智障青年拳打腳踢。目睹這一幕的三上,都快心肌梗塞了。跟往常一樣,他操起家伙,挺身而出。正當觀眾焦灼地擔心著三上的下場。畫面戛然而止——
原來,熱血大叔不再熱血。這些畫面,全是他的想象。這一次,他想起了朋友的叮囑:要有撤退的勇氣。而剛剛把人毒打一番的護工,還故意做出夸張的表情,離間其他人和智障青年的關系。畫面將所有人擁擠的框在一起,中心的三上內心不斷被敲打,鏡頭緩緩推進,似乎下一秒三上就會一如想象中操家伙上頭,但是沒有,他努力扯出了微笑,說出了違心的話。
歡迎逃進這個美好的世界。
下班時,被欺負的殘障同事,送他一束新鮮的波斯菊,他熱淚盈眶。他帶著波斯菊回到家,摔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他有鮮花,卻仍無法抵擋大雨。
在黑幫組織,他受到皇帝一般的待遇;而在現實世界,活得像條狗。
有尊嚴地活,是艱難的。13年的牢獄之災,把他遠遠拋離現實世界。再次回歸社會,面臨的是喪失基本生活能力的困境。在牢里學得的技能——手工制作騎具,有什么用處?在講求經濟效益的商業社會里,手工意味著沒有市場,于是只能被拒絕。再加上無法抹除的殺人經歷,成為影響就業的最大障礙。
他遇到的都是些好人:老友和他的妻子,熱心幫助他暫先穩定下來;超市主管,兩人之間雖然發生過誤會,仍然好心待他;原本想借尋母事件拓展職業生涯的年輕編導,也在他的真誠面前認知到自己的錯誤;連黑幫老大的妻子也有有恩于他——似乎,唯有長澤雅美扮演的角色受到資本主義思維的侵蝕,僅把他當作提升收視率的工具。
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融入社會。他本可以拿微小的社會補助勉強度日,但男性自尊不允許他如此。他想要自力更生,不想被人當作寄生社會的害蟲。這個人物之所以能立得起來,根本原因在于他守住了做人的底線,即人身上的尊嚴。而這,也造成了他與別人屢屢產生沖突。甚至于有一次,差點失手打死黑幫混混。
《美好的世界》像是一幅當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諷刺畫。經濟的快速發展并未惠及所有人,底層邊緣民眾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我們會想起,肯洛奇刻畫英國無產階級生存境況的電影,比如《我是布萊克》。電影里的同名主角為了申請社會救濟,被繁瑣的行政體系折磨。《美好的世界》主人公與布萊克一樣,兩人都因為個人原因被迅速更替的現代社會拋棄。
對他而言,真正“美好的世界”是黑幫社會。因為不堪忍受現實世界向他拋來的惡意,他一度回到黑幫組織,被當作皇帝一樣對待。因為過往的業績,他已經得到黑幫世界的認可與贊賞,獲得高人一等的地位。而在現實世界,他像一條“蛆蟲”,連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不具備,這能稱得上“美好”嗎?
在某些時刻,我們感動于主人公的善良,他見不慣弱勢群體遭受欺辱,見義勇為。與其他生活在社會里的正常人相比,他的內心更加溫柔。他之所以失手打死別人,一方面是他的性格弱點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懂得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從而失去了脫罪的機會。電影最后,弱智少年給他的那束波斯菊,就像《特寫》里的花,顯示著人性的美好與光輝。
曙光初現,他卻猝然離去了。那個雨夜,他孤獨地死在自己的居室,手握著那束波斯菊。誰該對這位努力融入社會、當個守法好公民的前黑幫分子之死負責呢?結尾的戛然而止,好似在指責看完電影的觀眾:活著的每個人都有責任。《美好的世界》是一份從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發來的社會調查報告。在殘酷的現實表象下,涌流著脈脈溫情。
這么看來,西川美和確實與她的老師是枝裕和一脈相承。他們都相信人性本善,都愿意揭露社會問題,并對此做出充滿溫情的回應(《小偷家族》)。與今村昌平犀利而至死不休書寫“蛆蟲”的創作理念不同,西川美和與是枝裕和對人性尚保留著一道深沉的信任。這是兩人的電影看似殘酷又不殘忍的原因。
每次只要看到片名有美好完美美麗之類的詞,故事肯定是凄慘無比,這片子里男主角果然實慘,也讓役所廣司的表演閃閃發光。作為一部日本文藝片,節奏還是很照顧觀眾了,貼近于那些好萊塢劇情片的觀感,完成度非常好。
所有人都在勸三上,你要學會忍受那些骯臟,逃避良心的譴責,才能融入這個美好世界的假象,但如果你為骯臟而憤怒,為了內心真正的美好而挺身而出,那么所謂的美好世界全都會排斥你。他們說三上你不能那么沖動,不要跟人鬧矛盾,遇到骯臟逃開就好了,逃避并不是敗北。但是忍受骯臟這件事本身,對于三上而言就是最致命的。波斯菊的花語是純潔、多情與自由,三上最后聞的那束波斯菊,也許是遠比一份工作、一本駕照、一份貸款,更不可企及的,最大的奢望。
片名就是諷刺,這個社會不會好了。主角只有兩個任務,一個是重新融入社會,一個是找母親,一個也沒有完成,因為兩者太相關,找到母親就能回歸社會。正常人都很費勁維持生計,為什么還要給犯人機會?為了生活只能學會忍耐。當主角終于學會放下尊嚴和正義感,他也就把自己殺死了。這就是美好的生活,對日本社會(適用于別處)的諷刺很精準
#HIIFF。3.5+0.5,為這個題材加0.5分。片名與紋身海報是個“騙局”。一個坐過牢的人出來后,我們是不是都要戴上“濾鏡”看ta?上一次的“錯誤”ta是不是就得背著過一生?他努力的受“規訓”,壓住內心真實的“正義”,最后那場養老院對話戲太諷刺了,兩個欺凌弱智同事的人,卻勤快的幫助老人。結尾催人淚,而片名《美好的世界》出現時又把我給鎮住了。我們終其一生想獲得社會的認同,最后我們只是一個被“規訓”了的“好人”。僅此而已……
一位出獄大叔的救贖之路,每個人都勸他重新做人,卻從來都無法從內心接納他,邊緣人想要融入主流社會就是裝上偽善的軀殼,看似美好的世界里處處充滿偏見的冷暴力,走出監獄并沒有獲得自由而是進入隱形的社會牢籠,或許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出獄后如何開啟新生活——并不是一個新鮮主題,但劇本仍完成到一波三折,觀眾始終處于他是否能做成一個普通人的疑問中而揪心,很容易代入到作家的視角去——開初并不相信這會是一個治愈系的勵志故事,然而這個攜有游俠氣質的被邊緣化的人,很快就能獲得我們的共情,在這個他所認知的秩序已被改寫(黑道衰落)、并不美好的世界里,暴雨夜車籃里的波斯菊如此美好,也悄聲改變了另一個曾如此努力逃跑的人。在觸及社會深層意義時,西川美和并未落入簡單二元對立的窠臼(果然還是穩),幾個與之產生社會聯系的旁觀者都具有普通人的善意溫暖,雖說我們總是全身戒備,雖說我們總會被傷到體無完膚,但總會在最黑暗時也能看到一點點光;多處笑點,看透世故后還能保持繼續活下去的信念。
役所廣司表演太棒了,真是各種情緒都做到了,層次和變化都特別好。影片主題很像前兩天《黑道與家族》最后一部分,不過表述風格又比那部好很多。看到最后才發現,果然是有原著小說的。
這世上從不缺回頭的浪子,良善的好人。缺的是臺風來臨前采摘的波斯菊,暴雨將至時遞來的信封,缺的是看到不公時不會落跑的勇氣,感到憤怒時不會沖動的控制。你要穿起襯衫適應這平凡的世界,還是露出花臂對抗那灰暗的人生。在人生諸多轉折處,需要的只是一個能選擇的機會,即便這個轉折將讓人屈辱至死。
心疼役所廣司大叔 我們作為普通人都時常覺得無法fit in 更何況是那些邊緣人 最觸動我的是大叔和妓女的對話 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是那么的艱難苦澀 但還是得往前走啊……
#3rd HIFF# 展映-采珠拾貝。多倫多+開羅。西川美和還是挺穩的,雖說出獄者重返社會這種片子也不少,但是從“黑社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和老齡化社會的角度切入,落在日本獨特的社會文化(霸凌,合群……)上,并給出一個頗具說服力的解釋(孤兒院-黑幫-監獄的簡單粗暴直接,與社會生活的復雜微妙相當不同,上升到了結構性的悲劇),以及一個頗為悲劇性的結尾(雖說前面可能四五次都可以結尾了……),影片還是有相當深度的。
美好世界,形如童話,飄零人生,悲欣交集。又一曲涉黑分子的挽歌,刑滿釋放,社會變異,人心不古,老無所依,特屬于日式的道德困境和生存哀嚎。役所廣司、橋爪功、白龍、梶芽衣子、木村綠子幾個老頭、老太太演得好,讓人感慨。昭和男女、義氣雅酷殺已成傳說,黑幫片果然止于平成,止于北野武。與去年綾野剛主演的《黑道與家族》相比,這部更扎實真摯,西川美和用女導演的細膩視角,軟化了故事,軟化了人物堅硬內心,可到頭來都不過一死,心碎一地,無法回頭。
8.5 虛設一種美好的幻影,然后速朽。像這樣的人(有原則的人)是無法融入這個社會的。我們作為人,其顯而易見的局限性是,我們可以因為工作需要、素養、性格,而對一個人一時地友善,但卻難以長期對一個人真正地耐心和關切,更無法抵達他人的內心世界。
俠道末路,好漢悲歌。表面看是刑滿釋放犯重新適應社會的俗套,深一層是黑幫老去,想犯罪都找不到同伙的荒誕,其實在最深處,是整個社會失去活力和原則,連見義勇為都無人喝彩的悲涼。役所廣司以儒雅本色演繹痞氣人設,不折不扣任俠電影里走出的俠道模范。嘴角帶血的笑容仿佛剛剛叼著耗子邀寵的貓,反嚇跑了新一代的草食男。治理第一的今天以和為貴,是非和正義讓位與嬌貴和氣,恰如天下一統的江戶時代初年,除了陪笑之外武士們還能怎樣呢?
役所廣司算是日本梁家輝,屬于演技變色龍型的多面演員,其實出獄人生算是比較老的題材了,三十年前英雄本色就在講,這里面講的其實也沒什么新意,一刻是黑社會,一輩子就是黑社會,洗不清甚至自己有時候也分不清,所以對他們來說哪來的美好的世界,只是他們太容易滿足罷了,可即便選擇卑微的活下去,卻最后還是被命運開了玩笑,太過諷刺了。
第一次看是枝裕和徒弟西川美和電影,役所廣司不愧為影帝級人物,表演看似平凡但非常抓人,為影帝加到4星。故事不復雜,但是細節豐富,生活氣息很濃,利用黑幫的衰落帶出社會變遷憶往昔的副線即便不算巧思也還有點意思。同樣是institutionalized罪犯不適應社會,《肖申克的救贖》是不適應從約束到自由的轉變,本片是自由社會的鄙視鏈是比監獄更難適應的另一種約束,可以對比著看看。
呼吸自由的空氣,卻失去了自我和尊嚴,夕陽西下的極道人生。有那么一刻我以為這是一個殺人犯改過自新、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然而夢覺尚心寒:我們的社會注定容不下邊緣人,嘗試融入只會被推得更開。大家都很善良,問題注定無解。
8.7/10 #siff24th 高度復雜多變,西川美和此部作品最終在多重“自我更迭”中能夠不落入任何一個看似顯眼的社會議題,包括母子(領養棄養生育),犯人重入社會(改造,歧視,配套資助),社會變遷(職業的消失),甚至年老本身,還有隱含的對電視媒體的無情批判,每一次當影片看似要墮入這種枯燥說教的圈套之時,西川美和都巧妙的一轉姿態,將敘事重新退入下一個環節,節奏之快令人咂舌。所有人物的形象都沒有被扁平化,都保留了一定程度的糾結與復雜。導演對部分細節的處理極為細膩,將衣服收進屋內卻沒關窗戶已經提前一分鐘宣告了他的死亡,而數個夜景的航拍更是把這種掙扎淡淡的推向社會的層面,不露聲色,同樣他也通過影像質感的變更對回憶想象與現實做區分。
1.細膩,精準,克制,無過度煽情或苦大仇深,役所廣司的表演無與倫比,將男主沖動易怒、渴求尊嚴、溫良正直、隱忍妥協與疼痛苦悶的多層次性格情感流轉展現得極盡真切。2.關于有前科者再社會化與內化體制規訓的問題:黑幫的沒落衰亡(另一角度看亦似武士及俠肝義膽的消逝)是當代高度發達的文明與理性技術統治的結果,吊詭的是,本應將罪犯導向社會化正途的監獄機制卻阻滯了出獄者的社會化。由先天與過往身份所催生的偏見歧視乃至霸凌,以及為逐利推波助瀾的媒體也是影片諷刺的對象。3.男主的高血壓及老大的糖尿病,也是發達文明社會副產物的象征。4.起落無常的殘酷收尾:耍弄觀眾預期—出手幻想,剪刀,波斯菊與暴雨夜。5.反諷標題與潛在疑問:入獄/出獄前和出獄后,哪個才是美好的世界?6.虛焦與霓虹光斑轉場。7.精妙的細節與音畫處理。(8.8/10)
4.5。結束多年的牢獄之災,哪里曾想監獄外面才是最殘忍的酷刑。本片精妙的地方也就在此,當長期與外界脫節后出獄,面臨社會畸形的“常態”會與認知產生十足沖突,進而被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逐漸規訓同化,男主再一次成為社會洪流的犧牲品,多可悲啊。
他真誠又真實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有人讓他多吃點肉他會感動得哭、有人對他的人生有興趣他笑著把自己的往事傾囊而出、有人受欺負他二話不說跑上去幫忙、被冤枉偷東西了便暴跳如雷,他沒有壓抑自己有血有肉的本質 率性而活 到他沒有媽媽的線索卻唱起了校歌我才懂 人活在世上不是為了完結什么 而是應該期待什么追尋什么。最后的他卻變了 變得普通俗套 面對不平事袖手旁觀 取笑著別人的殘疾缺憾 而他最后死了。想想呀 死了這個設定太棒了 因為這樣的人死了 就是美好的世界。